那时候,我还只是个17岁的青涩少年。沉静而内向,待人礼数周到,成绩优异,穿绝不出格的衣服,是个好孩子。惟一不能令人满意的,大概就是我和你的爱情,你的哥哥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两家在被一条小巷隔开的两栋楼上相望而居,站在各自的阳台上,就可以看清对方的眼神,我们同在一所学校,我和你的哥哥读高二,你读高一,你成绩优秀,笑容甜美,我们把自己纯净的少年心事毫无保留地给了对方,可是我们的爱情,叫做早恋。
我那时和所有的男孩子一样,疯狂地迷恋着足球。所不同的是,别人的这种热爱或许可以终其一生,而于我,恰是因为足球……我至今不再看球,也不再与人谈论有关足球的任何话题。
1994年世界杯期间,我整天逃课和你的哥哥泡在一起看球,为我们心中的英雄和梦想哭着,笑着,悲着,喜着。决赛那场,他却没有来。我隐隐感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却不及多想,巴西队和意大利队已经入场了。
上半场刚看了一半,你的哥哥急匆匆地敲开我家的门,拉起我就往外走:“跟我去医院!阿雪(你的名字)得了急性阑尾炎,等着做手术,谁也不见,只要见你!”
“见我?”我仍然恍惚在激动人心的比赛中回不过神来。更重要的原因是,我还很小,还没有机会认真地衡量过,世界杯的决赛与心爱的女孩子,哪一个更重要。
“可比赛还没有完啊!”
“你还有心思看比赛?”你的哥哥急得直冒火,冲过去啪地关掉电视,又来拉我:“你还管不管阿雪的死活!”
我也生气了,挣脱他又去打开电视:“她的死活,与我何干!”
我立刻就后悔了。可是少年的骄傲不容许我向最好的朋友道歉。我们僵在那里,注视着对方。你的哥哥愤怒地盯住我,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说,扭头冲出去了。
我犹豫了几秒钟,起身追了出去。我大声叫他的名字,他不理,径直冲到楼下,跨上摩托车,狠狠地踹油门,发动,窜出去。大幅度的动作。我远远地落在后面,犹能感受到他满腔的怒气。
然后我呆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冲出巷子口,与一辆疾驰而过的重载大卡车撞在一起。
紧急刹车声,人群的尖声惊叫,飞溅的血的红色,玻璃的碎片……夏日山城少有的刺眼的阳光……
它们结束了一段温润甜美的时光,也结束了我洁白无瑕的少年时代。缓缓行走的生命有了疤痕,如光滑的皮肤上突起的瘿疽,永久地驻留在那里,刺痛人心。
即使我在你面前长跪不起,你也再不肯原谅我了。你很快就有了新的男朋友,每日站在阳台上,抬眼就能望见你们的亲密。我知道你是在报复我。我能够理解。我的不成熟,让你的哥哥丧失的是生命,所以无论我怎样补偿,都不能付出更惨重的代价了。
但我仍然无法每天面对你给我的这种折磨,我也承载不起我给你和你的父母带来的伤害。我怕见到他们苍老悲戚的面容,连万家灯火时,你家的窗内透出的灯光,仿佛都格外惨淡。所以那年秋天,我带着无尽的痛悔和伤心,离开了山城,只身一人来到京城。9年来,我默不作声地工作,从最底层做到一个管理者的位置。对于薪水和待遇,我从来不稍作争取。同事有时会问我:“小白,你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继续读书,而要出来打工?”
我该如何跟他们解释?这是怎样酸苦的难与人言?
难以入眠的夜里,常会感到你的哥哥就站在我的床前。从小到大的朋友了,熟悉对方甚于熟悉自己,加之时间的流去,所以也没了恐惧。可我永远也没有机会告诉他,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宁愿那个摩托车上的鲜活少年,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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