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今天有个论文必须交稿,所以连续几天我都没睡好觉。早晨起床化妆,感觉就像往牛皮上画水彩画似的难以吸收。我慌里慌张地吃完早饭,忙着为一个英文写作的课时备课,不料却在书里发现了有趣的问题。
有位富人在公园里散步,发现了蜷缩在长椅上睡觉的乞丐。富人很想知道乞丐的愿望是什么,于是就问乞丐。乞丐说是只想在温暖的被窝里睡上一夜。富人于是就答应乞丐,从那天开始,乞丐可以免费在最高档的宾馆里睡觉。结果第二天富人来到宾馆,却发现乞丐重新回到了公园的长椅上。富人就问他为什么回来,乞丐又是如何回答富人的呢?
我在课堂上提出了这个问题,学生们纷纷给出了富有才华和奇思妙想的答案:换了地方,无法入睡。成为富人好奇的对象,自尊心很受伤。换到舒服的地方睡觉,结果再也没有梦想了。还不如给换成钱呢。突然,敏植同学大声说道:一日为丐,终身为丐(Oneeabeggar,always abeggar)!
同学们哄堂大笑。敏植经常把地道的英语说成韩式英语,因此得了个外号叫做考格力士(即Koglish,也就是Korean和English的缩略语,意为韩国式的英语。先生,译注)然而他这次的回答却运用了非常完美的英语。
一日为丐,终身为丐。这个答案的确让人忍俊不禁。不过,这句话里也隐含着几分像模像样的信息。那是蕴含着命运哲学的名言:与生俱来的命运难以抗拒,只能无奈地顺应。
每次听到乞丐这个字眼的时候,除了会联想到不洁、破衣烂衫、悲伤、孤独和绝望等等,我的脑海里还会浮现起很久以前的记忆。
那是1984年的夏天,当时还在美国留学的我暑假期间回了家。在一个炎热的日子,我被想逛街的妹妹拉着去了明洞附近。
我没什么衣服可穿,陈旧的牛仔裤到处开线,上身是肥大宽松的T恤,几乎能装进去两个我。当时我选择衣服的标准仅仅限定于两个一首先是设计要舒服,其次是颜色没必要经常清洗。其实也谈不上什么选择不选择,一条四季通用的牛仔裤和几件T恤衫就足够了,所以我也没有买衣服的必要,更没有要购买的想法。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去明洞,我像个外星人似的走在服装店和鞋店鳞次栉比的街上,忍不住东张西望。突然,妹妹指着挂在某个衣柜里的白色连衣裙说,她想试一试。
那家商店前面有很高的门槛,由于我身有残疾,无法跨上门槛,干脆就在外面等着妹妹。我站在外面向里张望,一个美丽的中年妇女正满面春风地和妹妹搭话。
她引导妹妹去了更衣室之后,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了看,突然发现了倚门而立向里窥视的我,显得非常惊讶。她那美丽的脸忽然紧皱起来,愤愤地说道:以后再来吧。没看见这里有客人吗?
原本就以没有眼力劲儿闻名的我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稀里糊涂地瞪着眼睛往里看。这时,她又提高嗓门儿,大声说道:我叫你以后再来,没听见吗?这会儿没零钱!
听见这句话的妹妹停止试衣,一下子踢开更衣室的门,走了出来。
你刚才说什么?你把我姐姐当成什么人了!
直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女老板误以为我是在商店门前求乞的乞丐了。
你把我姐姐当成什么了,竟然这么说话?我姐姐可是博士,博士!名牌大学毕业生,又写文章又出书
半个肩膀上披着长长的白色连衣裙,妹妹简直就像希腊神话里的愤怒女神。
您拄着拐杖,而且穿着这样的衣服,女老板毕恭毕敬地道歉,但表情依然很委屈。看得出她非常真诚而惭愧,但神情中的郁闷却未减分毫。
细究起来,站在她的立场上完全可以这样待我。我们的社会现实就是如此。身体残疾与贫穷、孤立、绝望和无知的等式成立,更何况我还是在代表着流行最前沿的街道,穿着漏洞百出的牛仔裤和破旧的T恤衫,关键是我还拄着拐杖,难道这不是具备了作为乞丐的全部要素吗?
反正那年夏天的经历改变了我的生活方式。
拿到学位回国之后的第二天,我就脱掉牛仔裤,换上了正装。选择衣服的时候不再首先考虑实用性,而是以不让自己像乞丐为基准。原来我从不用护肤品,现在也开始往脸上涂抹了。借用学生们的说法,怎么往南瓜上画线也不会变成西瓜,我也从来没有成为西瓜的奢望,我只是在努力减少让自己看起来像乞丐的概率罢了。
这种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金钱的事被我当成了神圣使命。进而言之,我认为这也是一种牺牲。既然我不能抛开拐杖走路,那就算是为了纯真地称呼我老师的学生们的体面,还有我容身其中的学校的声誉,我也不应该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乞求铜板的乞丐。
于是,每天早晨我都要从宝贵如金的时间中抽出十分钟,用来涂脂抹粉。
全然忘记了那句once a beg-gar,always a begg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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