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儿操心到几时
2008年儿子鹏鹏大学毕业,我和他爸暗暗松了口气。
说句实在话,这些年可把我俩熬坏了。跟大多数家长一样,为了能让孩子有出息,我们付出了所有的精力、财力,高考好歹没落榜,上了一所三本院校。4年时间,学费加生活费和各种杂费,砸进去10万块钱,好不容易供到了头。
至此,做父母的能做的我们都已经做到,今后的路该是他自己走了。
哪知道现在就业那么难,眼看儿子捧着简历日日奔波在各种招聘会上,却鲜有像样的单位发回反馈。直到毕业前夕,儿子才勉强与一家太阳能销售企业签订了意向,就职于技术服务部。
上了班才知道,所谓技术服务说白了就是安装工!没等儿子说什么,我先受不了了,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费这么大劲搭那么多钱让他上大学,怎么也得找个坐办公室的工作才像话。
鹏鹏自己也不满意,很快辞了工作,重新开始艰难的求职历程。每天回到家,看到愁眉苦脸的儿子,我既心疼又恼火,堂堂大学生,难道就找不到一份体面的工作?
好不容易,鹏鹏在一家电机公司找到一份营销工作。尽管我明白现在营销是门槛低难度大,儿子性格偏内向,动手能力比动口能力强,不是很适合,但我还是努力安慰自己:谁不是在社会的熔炉中改造成社会人的?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出奇迹。
鹏鹏做得很吃力,3个月试用期只在第二个月勉强卖出去3台,其余两个月吃了零蛋,拿400块钱底薪。虽然现在住在家里不用操心吃住,但车马通讯、人际往来却是必不可少的,400块钱对一个正需要闯事业的年轻男子来说,怎一个捉襟见肘了得!
私下里我偷偷塞钱给他,儿子红着脸接下,犹豫许久,嗫嚅着对我说:“妈,我觉得我不是这块料。跟我一起有几个人真是厉害,开发新客户一点儿不怵头,能说的说得天花乱缀,不能说的一字不吐,客户有来言他就有去语,滴水不漏,业绩让我望尘莫及。我不行,背了半天资料,一个没碰到过的问题就能让我大脑一片空白。”
我忧愁地望着他,不知如何给他中肯的意见,也不知如何开解。儿子赶忙说:“没事,现在工作这么难找,先干着,骑驴找马呗。”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鹏鹏的工作依然没多大起色,时不常还得塞钱给他救急。驴骑不好,马也没有影子,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蓝”“白”碰撞
可日子还得接着往下过,不管工作如何不如意,儿子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想把家重新装修一下,姑娘上门得看得过眼才能愿意不是?
还是找陈师傅吧,当年就是他给我装的,活好、心细、人厚道。幸好陈师傅没换号,电话一通,都有点旧人相见的欣喜。听我说了装修的事,陈师傅为难地说:“我现在已经不做装修了,儿子倒还干着,就是忙得不行。不然这样,我今天正好没什么事,去你那看看,要是活不多,就让他插空给你干了。”
陈师傅出现在我家门口的时候,惊了我一跳。印象中,他一脸风霜,典型的农村匠人模样;可现在,比七八年前还显年轻,且来得忒快,放下电话十来分钟就到了。
陈师傅憨憨地笑:“是喽,4个轮子怎么也比两个轮子快些。”
天哪!敢情开上车了,瞧人家这致富速度,比我们快多了。
家里改造的活不多,陈师傅10分钟就缕了个大概,接下来一个小时的闲聊,可让我开了眼界。
原来,我家装修完不久,邻县一个红木家具加工厂找到陈师傅,开出5000元月薪请陈师傅去做雕工,陈师傅没推辞。年龄渐长,已经不太愿意风里来雨里去四处奔波做活了,何况人家开出的薪水又不低。
这些年,陈师傅一直在那家厂子效力,现在已经是厂里首屈一指的高级工艺师,月薪高达2.3万元!
听我说儿子大学毕业底薪只有400元,陈师傅连连摇头:“这咋够?现在东西这么贵,猪肉还十几块钱一斤哩。前两天我老伴过六十大寿,一个生日蛋糕就花了200多。”
陈师傅突然一顿:“不然,让鹏鹏跟我去?我一直想让儿子跟我干,可那小子坐不住,宁愿跟他叔学瓦工。鹏鹏是个好孩子,我愿意教,你问问孩子,看他愿不愿意学。我们厂待遇不错,年轻人嫌听着不体面不愿意来,其实我说呀,正正经经靠手艺吃饭,咋就不体面?现在厂里顶得起来的高级技工全都40岁往上,等我们这些老家伙退了休,这方面人才更金贵,鹏鹏要是愿意学,前途很不错。”
我沉默了。说实话,“钱景”和“前景”都够诱惑,可是真落到自己儿子身上,让寒窗苦读10多年的孩子返回头去干木工,心里真是迈不过那道坎儿。总觉得无论如何,工人就是不如白领来得光鲜。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夫妇“白领”了一辈子,也不过混了个“亚小康”;儿子好不容易挤进“白领”队伍,却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光鲜了吗?谁苦谁知道。
金蓝领也风光
晚上,我把从陈师傅那听到的和陈师傅的邀请如实告诉了老公和儿子。老公到底是男人,心思开阔,立刻明确表示,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其留恋“白领”那点没用的虚名头,不如适时转舵,说不定能干出一番名堂来。
鹏鹏低头想了许久,最后说:“想想为我上大学花那十几万,就觉得不甘心;再说,同班同学都是白领,我当工人也说不出口。但无论如何,现在这份工作不是我的菜,干出成绩不大可能,别处有机会,不妨一试。”
鹏鹏犹豫了好几天,到底没狠心辞职,只跟单位请了3天事假,然后让我联络陈师傅。临走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声张,说不定明天还得回来上班。
忐忑不安地等到傍晚,鹏鹏一脸兴奋地回来了,进门就说:“爸、妈,我决定了,明天就辞职,正式拜师学艺。”
鹏鹏说他到了厂里,车间里一点也不像他想的那样脏兮兮、木屑飞扬,师傅们衣着整齐、工具都是现代化的,操作起来行云流水,很有点艺术气息。
该着他露脸,厂里一台进口的木线雕花机到货,箱子上全是英文,一帮老工人围着研究了半天,连倒正都没搞懂。鹏鹏好歹英语是过了四级的,大约的中文意思脱口而出。这下大家可找着明白人了,在鹏鹏的指挥下,按说明书把机器装了起来——其实这帮工人对木工机械熟得很,只要知道正确的中文名称和顺序,安装不是问题。
老板过来验货,看到原本打算等厂家负责安装的机器工工整整摆在那,再一问是旁边这个年青小子的功劳,立刻对他刮目相看。试机时,学过机械制图的鹏鹏对图纸了若指掌,三视图一组合,脑子里马上有了大概的立体图,跟师傅说这条边这样雕,那条边那样雕,一会儿功夫样品就完成了。
老板如获至宝,把鹏鹏请到办公室殷勤挽留。他的厂子效益不错,但技工师傅们年龄大、知识结构偏低,非常需要鹏鹏这样的人才,希望能来屈就,老板愿意把实习期工资提至3000元,并缩短到两个月。如果能安心在厂子里长期干下去,老板承诺决不亏待,听口气,有培养他当首席技师的意思。
鹏鹏很激动,一直以来被人挑来拣去,自己对自己能干什么都没了信心。这一次,不但明明白白地被当作人才尊重,还许以想都不敢想的高薪,所谓工作,不就是生存的来源、价值的体现吗?现在好机会就摆在面前,为什么不去?
这份工作真是对了鹏鹏的脾气,陈师傅不时来电话,夸奖鹏鹏手巧心细,学得快钻得进去,很有前途,我心里甜滋滋的。伴随着事业上的日新月异,鹏鹏的收入已经令有二十几年工龄的我们望尘莫及了。
刚开始,有人看儿子穿着红木厂的灰色工作服来去匆匆,好奇地问他是做什么的,鹏鹏答:“锯工。”还有好心邻居私下对我惋惜堂堂大学生卖苦力,可当工作仅两年的鹏鹏为了方便去郊县上班把一辆崭新的科鲁兹开回家时,大家都惊诧不已。再一打听,一个“破”锯工月薪过万,从此再无人感叹“白”才“蓝”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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