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号病床的老头，比我们早二个小时住进来，三天了，是什么毛病还没有查出来。右边的心电图匣子，显着绿色的数字，这是看不懂的。左边的一台机器推着一支针筒，那支针筒药水推完需要六小时，所以要用机器，这装置极缓慢地用力。就像肉眼看不出时针走动一样，这种注射的速度人看不出来。注射结束时，机器“嘟嘟嘟，嘟嘟嘟”地响，陪护老头的他的儿子不在，我把叫护士的铃帮他按亮，他很警觉地转头看我，他是不知道床头的这些开关用来干什么的。
二个病床的病人都是老头，都是一级护理，床头都挂着咖啡色的小标签：禁食。禁止吃东西，靠挂药水维生，于是病人自觉着好像也应当不该说话，头转来转去看人，不说话。
这个老头的陪护每天换人，前二天都是女的，今天是个男的，是他儿子。他儿子看上去是个沉闷的人，又没什么话好说，立一会，走出去一会，回来还是没话好说，就从病床底下拉出折叠床，准备睡觉了。这个医院的折叠床是竹做的，很不常见的样式，他把折叠床乒乒乓乓拿出来，想把它打开，大家都看着他，他摆弄了许久，反来覆去的打不开。我过去给他帮忙，也打不开。病床上躺着的老头一直看着我们用力，看我们还是没打开，说了话：哗啦一下就能打开。于是把折叠床翻过来，一拉，果然哗啦就打开了。
你们哪里人？老头说：里钓。噢，岑港里钓？是岑港里钓，岺港一元船钱到里钓，有渡船。不是造通大桥了吗？大桥是开汽车的，要绕。我大儿子从宁波赶过来，坐车从我家房子的头顶桥上过，不能下车，要到城里再到岑港，一元钱坐渡船。大儿子讨包车把我接到医院来的，我85岁了，本想告诉他来一趟，一年没见面，来一趟见个面，万一我过世，应该见个面，大儿子就包车把我装来这里了，像一根鱼一样活活被抲来，我85岁了，我丈人也是85死的，85可以死了，跟我丈人一样蛮好样子，但大儿子包车把我抲来。这是小儿子。
你生的什么病呢？不知道，是老死病。我没病的，医院共来过三趟，第一次68岁那年，呵呵，养息了一礼拜，每天床上躺着不用干活病能不好？是休息。第二次75岁又来，呆了八天，多养息了三天，没病的。这次是过年养了四只鸭，大儿子家一只，二儿子家一只，小阿舅家一只，自已一只，要杀鸭了刀拿不动，活鸭给二媳妇时，二媳妇拿出三百元钱叫我去岑港挂盐水，我没去挂，昨天二媳妇来看我就让她说话了，讲我不去岑港挂盐水，否则不用到这里来，还说叫年青媳妇来陪夜不应该，要叫婆婆来，可她婆婆年纪大了，万一也倒下就成了二个，不能来，媳妇没有给我陪夜只替我剪了手指甲。我心贪，300元想400元，400元想500元，听媳妇去岑港挂药水就不用来了。前二天吐了血，老太婆吓死给儿子打电话，包车装来了。是包车。
四只鸭子，，，，。我没病的，今天做胃镜真难受，一辈子轮着头一回，85岁了，85岁看什么病呢，我丈人就是85岁死的，医生不让我吃东西，饭也不许吃。想到禁食，老头突然不说话了。折叠床很窄，他儿子连同被子躺在折叠床上，沉闷地睡着了，电视机、空调、心电图小声地嘈杂着。老头最后说，明天又轮到他小女儿陪夜，他小女儿哗啦一下就能把折叠床拉开。
半夜，这个老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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