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得肚子咕呱一声响，心中窃喜，且把便意忍着夹着，火速撵到书堆里挑上一本平日不大看的好书，这才急匆匆地奔进卫生间，坐上马桶，做人生大快意之事。慢慢上慢慢看，只要不急的话，没有半个钟头不出来。像我这样能上网就不看书，虽看书看到一半就眼皮打架大打哈欠的懒汉，唯有在坐马桶的密闭时空下，无其它事情可干，看书才是最专心的，尤其是那要不开动脑筋就怎么也攻读不进去的“难书”。
并非每个地方都是有马桶的，比如在老家。用我妈妈的话说，在城市上生活这么多年，我养了一身娇贵的臭毛病。首当其冲的就是上厕所。进村子的各条路口，都有一溜茅厕把守，各家各户指着它行方便，还能做粪肥。我用了十来年了，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偏偏是出外读书工作的这些年，一回家就为着上厕所的问题焦虑。小的还好，随便到田野无人处就能解决，大的就够受的了。
不就是上个厕所嘛！狠狠心去一趟茅厕又不会死。就硬着头皮去了，厕所的门一打开，肥硕的苍蝇哄的一下压头而过，眼睛不小心看到粪池的堆积物，上厕所的勇气一下子瘪了；或者是夏天，发酵的粪味分外熏人，蚊子股间、腿间畅快饮血，叫人上得十分不自在，别说拿着一本书看了。我只好抱着鼓胀的肚子，在豆场上一边打圈，一边骂自己矫情。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担心什么，什么就越来得汹涌。因而每逢到有抽水马桶的亲戚家做客，或者是去市区买东西，我就抓住一切机会在卫生间上它个痛快。
上厕所，终究是个小事情。妈妈实在不理解我的种种古怪行径。常常是晚上黑咕隆咚一片，我才起身开门，穿过谷场，走上两分钟，过一条小港，到田地肩头的茅厕。妈妈要撵过来，“屋边上有茅厕的，你跑那么远干嘛！”说着拿起手电筒给我照路。我那时候情绪就会很暴躁：“你莫管我！我晓得路的。”不选白天，偏偏要晚上；不选附近，偏偏要走远。妈妈摇摇头——理解不了！说来我自己也惭愧：远处的那个没有过往行人来往，安静自在，无人打扰，可以放心如厕；江风透过墙缝和窗子吹来，透气，闻不到特别的臭味；最最重要的是有夜色保护，所谓是眼不见心为净。故而勉勉强强还能凑合。
最怕的是去山里的姐夫家做客。村庄在山下，下过雨后，村路极为难行，猪崽子来去潇洒，反正不介意泥泞溅在身上，鼻子哼哼拱着搀和猪粪、鸡屎的泥地，路边用土砖砌成的房屋墙壁上贴着牛粪粑粑。姐夫家里不用多客气，吃得也多，临到头有了大号的冲动。姐夫领着我一路趔趄趟过滑腻的小巷，去到了一个猪圈边上。我迟疑地看了看，这跟我们平地的茅厕还真不一样，平地的茅厕就是茅厕，不做它用，这里的原来都跟猪圈牛圈连在一起。一进门，茅厕就是大粪缸上搁着俩放脚的木板，后头隔着栅栏几头肥头大脑的粉红色猪头，眨巴着小眼睛脉脉含情地望着你。我踟蹰片刻，退了出来。姐夫正在抽烟，见我便问道：“这么快？！”我咧嘴点头。
我的腹部像是怀揣一块沉甸甸的铁砣，硬挺挺地扛着。这里不像是在家里，可以立马开动电动车去市区，也不可以找到一处稍微干净一点的茅厕。我只好为自己娇贵的臭毛病付出代价。仿佛一群陷入火宅的难民拼命拍打着可以逃生的大门，连声音我都仿佛听到了。好几次，我以为自己马上要拉到自己的裤子上去了。因着为了做人最后的体面，费了十足的力气才不至于出洋相。每一分钟，不，每一秒钟，都漫长得让人看不到希望。终究我受不了了，一气奔到姐夫带我去的茅厕，再也顾不得那群猪奶奶们的围观了，终终于于一泻千里，得了大解放，大自由，大欢喜。连猪群们都能感受我欲仙欲死的神情，集体哼唱起来。我赶紧提起裤子，怕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那路上飘飘然的感觉，如在云端。
此遭经历害我得了“大号焦虑症”，每每出远门之前，总要一再去卫生间，好担心一路都没有一个干净的去处。长途路上加油站边上的公厕，其肮脏的程度比村子里的茅厕不知超过多少。因而车上不敢多喝水，也不吃促消化的香蕉酸奶，可是注意力怎么也转移不了，死死地注意着那一点点攒起来的尿意和便意。真是越回避什么越来什么，我把手紧紧按住腹部，希望司机能大发慈悲，能在某个加油站停下。然而如果是到了可以随意上卫生间的地方，那股子要上厕所的焦虑一下子就没了。为此，我又养成了一个臭毛病——每逢朋友兴奋地讲起去旅游的种种经历，那山水美得嘞，那东西好吃得嘞，“那地方有抽水马桶吗？”我总是要忍不住插进去问上一声。（201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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