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那是在我看见一名伦敦警察用手指着一个愁眉苦脸的顽皮小孩时,我想起了卫理,还有他把鞭炮从信箱放进我诊所的那段日子。
那种爆竹,他们好像叫做“水鸳鸯”。每当我穿过漆黑的走道来应门铃时,那玩意儿就会在我脚边爆炸,把我吓得跳到半空中。
一个十岁大的小男孩为什么跟我过不去?我从来也没伤害过他,可他经常会变换一些恶作剧的花样,或是把垃圾从信箱塞进来,或是把我们在大石板之间开垦出的一小片花园上种的花拔掉,或是用粉笔在我的汽车上写一些粗话。
不过,我知道我并不是他唯一的受害人,因为我也听过别人的抱怨。
卫理的最大成就,无疑是他把诊所外面那个煤坑上的铁栅搬走那件事。那个铁栅在前门台阶左边,铁栅下面有条很陡的坡道,送煤的人都是利用这条坡道把煤袋倒到坑洞里面。
我不晓得这是不是出于一时的灵感,不过他在德禄镇庆那天把铁栅偷走了。庆祝活动是要由郝登银线乐队带头的全镇游行首先登场。隔着卧房的窗户往下看,我看见他们全都聚到了下面的马路。我和海伦快步迈出了大门。原先站在人行道上耐心等待游行开始的镇民们,现在可有了另一样可供观赏的东西。男女幼童军们在行列中热情地跟我挥着手,而街上和四面八方的大人们也都亲切地对着我点头、微笑。
我猜,他们这时的想法一定是:“看,那个年轻兽医出来了。他才刚结婚呢!旁边那位就是他太太。”
一股幸福的感觉涌到我心头。放眼四周,我频频露出几缕庄严的微笑,并不时像个皇族似的举起手来,慈祥地向台下的群众答礼。然后,我注意到海伦快被我挤得没位置站了,所以,我向左边原来该有铁栅的地方跨了一步,谁知道就这么一跨,我竟动作优美地滑进了煤坑内。
假如说,我整个人完全从地面上消失了,那实在也有点夸张。其实,我还真希望我整个不见了,因为那样我就可以躲在洞里面,免得更加丢人现眼。可是,谁知道我只滑了一半却被卡住了,剩下个脑袋和肩膀露在地面上。
我这小小的表演在观众中造成了相当大的轰动,因为庆祝活动中绝对没有一项可以跟我这个媲美。我旁边的一两个人露出了惊慌表情,不过绝大部分人的反应都是捧腹大笑。成人们几乎乐得全都抱在了一块。不过最欣赏我的表演的还是那些男女幼童军,他们冲乱了自己的队伍,一个个在马路中央挤得东倒西歪,而他们的队长却还拼命想恢复秩序。我太太在这场危机中一点也没帮上忙,而我也只能抬着头,用责备的眼光看她靠在门柱上猛捂她的眼睛,以防笑出泪来。
爬到马路上后,我终于恍然大悟事出何因。我正拍着裤子上的煤渣,并尽力想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时,忽然看见卫理兴奋地弯着腿,得意洋洋地用手指指我,又指指那个煤坑。
后来,我向海伦问起过他。她告诉我,卫理的父亲在他六岁时离家了,他的母亲已经再婚,而这个孩子现在就跟她和他的继父住在一起。
说也奇怪,我竟很快又有了一次机会去观察他。那是在铁栅事件之后大约一个礼拜,我心里还有一点生气时,居然看见他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候诊室里面,腿上卧着一只瘦成皮包骨的黑狗。
我简直不肯相信我竟会逮到这样子的机会。过去一个礼拜,我一直预习着要在这种时机使用的严词厉语,可是由于有那只狗在场,我就又忍了下来。假如他是为了向我请教我职业上的事情而来,那我可不该开口就骂人。
我穿上一件白袍,走进了候诊室。
“有何指教?”我冷冷地问。
从那孩子脸上的表情,看得出他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走进这间诊所的。
“我的狗不知道有什么毛病。”他咕哝着说。
“好吧,麻烦把它放到桌上。”我说。
它长得比一只幼犬大不了多少,而且,它是一只地地道道的杂种狗。看它那身发亮的黑毛,它大概是系出拉布拉多猎犬;而它那尖鼻和竖耳,也还有点短脚狗的味道;可是它那细长的尾巴和内八字的前脚,却把我给搞糊涂了。虽然如此,它还算是个很漂亮的小东西,尤其是有一张甜蜜而且富于表情的脸孔。
不过,吸引了我全部注意的却是它眼角的几滴黄脓,从它鼻孔流出的黏脓,以及使它痛苦地猛眨眼睛的畏光症。
“你养它多久了?”
“一个月。是个朋友从哈丁顿的猫犬之家弄来再卖给我的。”
“它多大?”
“九个月。”
我点了点头,正是最会出问题的岁数。
我继续做了别的检查,又问了他一大堆例常的问题,虽然我心里早知道每个答案了。
卫理脸色阴沉地看着我,采取守势地回答我的问题,就好像我会随时去拧他的耳朵似的。不过,在我观察过他后,我刚才即使怀有什么敌意,这下也都全消失了。仔细一看,这个该死的顽皮鬼却成了一个缺乏照顾的可怜孩子。他的手肘从一件脏卫生衣的破洞中冒出来,他那条短裤也是同样破破烂烂的。不过最使我吃惊的是,他那个小身子发出了像是一辈子没洗过澡的酸臭味。
在回答完我的问题后,他费了半天劲儿才脱口说了一个他自己的问题:“它到底有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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