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初夏,正是日本樱花凋落时节,我接受了一项特殊任务——接待并陪同一位原日本侵华战犯的遗孀来华厝葬丈夫骨灰。逝者叫赤坚柏仓,终年89岁,是1956年从中国太原战犯管理所被免予起诉获释的归国者。回日本后,他加入了由原侵华日军官兵组成的反战组织“中国归还者联络会”,成了一名反对日本军国主义的进步人士。
5年前在东京,我曾以采访学者身份见过他,可那时他似乎有很多顾虑,很不愿触及和公开自己当年在华的罪行,只一味俯首低眉,泪眼婆娑地讷讷说:“不堪回首,对不起,真对不起,我是罪人……残杀过许多中国人,强盗一样抢掠……野兽样虐害妇女儿童……烧房,所有罪行,我都犯过,罪孽深重……我一直想去中国谢罪……”
当时,面对着异常痛苦、孱弱而老迈的赤坚柏仓,我无法走进他的心灵深处,只得悻悻而去。想不到5年后,他竞于弥留之际想到我,通过日本二代反战组织“抚顺奇迹继承会”联络到我,请求我协助他的遗孀将其骨灰撒到中国土地上谢罪。这一惊世骇俗的举动,委实让我惊诧难解。疑惑中,我进入了全程翻译和向导的角色。
决绝谢罪
我如期在机场接到了赤坚柏仓的遗孀川香美纪子。当时她夹杂在人流中,左手拖着一个旅行箱.右手抱着一个裹着白绢的椭圆形器物;个子不高,肩背微驼,面容苍老;一袭黑衣衬着灰白发髻,显得朴实、素雅又端庄。见了面,她同我短暂交流后,眼圈便红了,然后对我行非常典型的日本礼,拜托并致谢。从她暗淡而游移的眸子里,我分明捕捉到了一种难以洞悉的忧郁与沧桑。
敲定具体行程路线和时间表后,我们择定一家宾馆下榻。然后买好翌日启程去山西太原的火车票。
晚餐后,回到宾馆。川香美纪子将一本硬皮本和一封信交给了我,说这是赤坚柏仓临终前叮嘱她一定要亲手交给我的东西。回到房间,我打开了这封充满悔限、自责和泪迹的书信:
……当您接到这封信时,我已离开了人世。歉疚的是,您在东京访晤时,我没勇气公开自己犯下的罪行。其实,我并不是想故意隐瞒,而是一直想把折磨我良心的罪孽说出来,可我又不敢这样,因为我有儿子、孙子。无论从怎么还是顾及面子的角度,我都不敢轻易说出。我很担心,一旦说了,理解的,说我到死能忏悔,不理解的,会指着我的后代说是罪恶之家。
现在,我已到了肝癌晚期,活不了多久了。我异常钟爱的儿子、媳妇和孙子一家人,在九州岛的车祸中全部罹难了。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是对我在中国所犯罪孽的现世报应!如今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我是个虔诚的神道教徒,笃信死后灵魂会继续存活。可是,充满罪恶感的灵魂,活着也是不安宁的。为了赎罪和惩罚自己,我决定把带着灵魂的骨灰撒到中国的土地上——一部分撒到山西省安邑县的骡马市场上,让那里 的牲畜经常踩踏;一部分撒到黑 龙江省方正县的日本人公墓场, 我要在那里陪伴客死异乡、孤苦 长眠的胞兄赤坚村野
您是研究东北沦陷十四年史 的学者,也许只有您能理解我的 罪恶感和痛苦心境 我的遗愿只 能由老妻川香美纪子来完成了, 可她又身为日本人,语言不通, 年老力衰,更不熟悉中国的情 况。所以我想到了您,并冒昧地 恳请您帮忙~请千万不要拒绝我 这个垂死之人的请求,我只能以 这种赎罪、谢罪的方式求得良心 的安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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