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石榴红的真丝衬衫。搭配雪白的长裤,是22岁的都市女子,从知名大学的外语系毕业之后,申请去偏僻的西部山区支教一年。
她想在层峦叠嶂的安静的山里,给自己的青春盖上一个绿色的、诗意的邮戳。
然而山里生活是艰苦闭塞的,她的好衣裳只能用浑浊的河水清洗,只能放在常常有昆虫爬行的破旧的木柜里,只能穿给那些满口方言、衣衫褴褛的孩子们看。她渐渐有些后悔。
恰在此时,她的班上出了大事。一个名叫青的13岁女孩,在放学路上突然晕倒,被送到医院,居然确诊已经怀孕四个月。
她对此非常震惊。回忆起青,只记得是沉默的,坐在教室角落眉眼低垂,仿佛终日被阴霾笼罩着。
次日。赶去县城医院看望青。医院走廊上,青的父亲蹲着,把脸深深埋在臂弯里。病房里,做完手术不久的青脸色苍白如纸,被一大群陌生的探望者慰问着,始终不发一言。
青仅有的一点儿生气,仿佛也已熄灭。
青出院后,她揣着打听来的地址去青的家。
天色暗淡。青坐在泥迹斑斑的残损的门槛上,只是发呆,一见她,就进屋把门关了。她站在摇摇欲坠的小木屋前,一遍一遍地问,老师带你回学校,好不好?
她的询问,跌落在呜咽的冰冷的夜风里。
青的父亲回来了,黑着脸膛把农具一扔,说:“孩子出了丑事,还说不出是谁干的,去学校不是丢人现眼?还读什么书!”
门开了一掌宽的缝隙。青从门缝里看着她,平淡地说:“我不读书了。”
之后每个星期,她都去看望青,带去《小王子》和《爱德华的奇妙之旅》,带去白纸和12色水彩笔,带去漂亮的白裙子和珍贵的巧克力。有时青出去了,她就坐在门前长等。青背着柴草回来了,她就帮着青卸担子,全不在乎青的冷淡。
强暴者被抓住,已过半年。当晚,青站在浩大的夜风里,仰头望着月亮。她与青并肩站着,轻声说:“我妈妈告诉我。受伤的孩子可以从月亮里得到力量,变成天使,你相信吗?”
青冷冷地看一眼她,说:“那是骗你的。谁都不是天使。”
倒是青的父亲感慨万千,在门内絮絮说道:“老师,娃的娘病死那年,娃才五岁。我脾气不好,常打她。但她还是心疼人,每天给我做饭烧水。老师,娃是好娃啊……这辈子,娃还有指望吗?”边说,泪就从粗糙的大手间,淌了下来。
她牵着那只小小的手,下山了。在炎夏,那只小手依然冰凉。
到了学校,她先后恳请六年级的三个班主任收下青,都被拒绝了。
看到青,她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软晕倒在地,失去知觉。
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她的父母也守候在旁。她依然握着青的右手,不,是青使劲握着她的。那双原本冷漠的眼睛,满是泪水,红肿得几乎睁不开。
她的母亲说:“你昏迷的这两天,这孩子不肯离开你半步。听说了你的病情,就哭到现在。”又哽咽道:“你不能太过劳累,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她笑了:
“我五岁就查出白血病,进出医院多少回啊。不是好好活到现在?”
青哭得更厉害了,肩膀急剧地耸动。几乎背过气去。
那天下午,她的病情再度恶化,高烧不退,必须转去省医院。临别前,青俯在她耳边说:“老师,您是天使,我也会像您一样。您一定要等到我变成天使的那一天。”她笑了,眼泪流了出来。
但这一次。她并不像从前那么幸运。在某个深夜。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朗朗的月,照着她沉静的脸,照着她石榴红的衬衫。她仿佛只是睡了,或是累了,而将那双小小的银色的翅膀,赠予了月光下仰望的另一个孩子。
是的,受伤的孩子也是天使——她最后的青春的邮戳,永远盖在孩子的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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