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际网、关系网、亲朋好友织成的网,每个人都活在网中央,每个人都试图挣脱这张网,年轻人尤其瞧不起这一张张俗世的网,它气息恶俗,它予人束缚,却很少有人想到,这张网,可能是我们人生的账簿里,最大的一笔隐形进账。
同学A做起了所谓直销,要知道,辞职、离婚、创业、闹革命、三十岁以后背井离乡,都是颠覆生活的最好方式,而做直销,简直可以一举囊括上述所有方法,要辞职,要性情大变,要倾其所有,要背井离乡,搞不好还会离婚,并和所有的亲朋好友反目,A就是如此,他离开了任教的学校,南下广西,不断打电话动员亲友和昔日同学去做那份每月至少赚三万块钱的木地板生意,等他落魄归来时,他已经成为别人眼中的过街老鼠,从此一蹶不振,他人生的拐点,就是打出第一个邀请电话,并动手撕毁了人生之网的那个刹那。
同学B在三年前与有妇之夫私奔,三年后,她因为不堪忍受殴打侮辱,在异地他乡自杀身亡,他虐待她,整整三年,毫无顾忌,因为,她为了这桩不名誉的恋爱,斩断了与家人、朋友、同学、同事的一切联系,甚至远离故土,她是孤身一人,可以任意对待,既不必担心别人劝阻干涉,也不必担心名誉上的损失,从她买到药物,到下定决心用可乐吞下药物,中间也有足足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搁延,说明了她有多么犹豫,但就是没人察觉她的异常,也没人在关键时刻拉她一把,也还是因为,她是孤身一人,既没有可供倾诉的对象,也没有相反的力量助她走出泥淖,她活生生地把自己弄成了断线的风筝,没锚的船,活在了世俗的网之外。
人们怎么看待这种网外之人?张爱玲的小说《小团圆》里,主人公九莉对逃亡中的邵之雍动了杀心:“厨房里有一把斩肉的刀,对准了那狭窄的金色脊背一刀,他现在是法外之人了,拖下楼梯往街上一丢。”
让弱女子敢于畅想谋杀的,不只有他不爱她所造成的伤害,还有他的法外之人的身份,法外之人,是人际关系断裂的人,是没有过去的人,是挣脱了世俗之网的人,是将人生的账簿清零的人,丢失了没人过问,被害了没人报官,进入法律程序了,没人打点和追问,无论如何敌不过有世俗之网在背后撑腰的人,法外之人的身份,是一个人随身携带的虚拟安全防护网上一个严重的裂缝,让最柔弱的人也敢于畅想施加侵害的可能。
而我们这样兢兢业业地活着的目的之一,不就是为了编织一张俗世的网,并使它日渐细密结实么?用这网,标注出自己的位置,用这网,获取衣食住行,在那些内心挣扎的关头,用这网对自己进行防护,保证自己不致脱轨,当年,海子去世,西川悼念海子的文章里,有一段发人深省:“海子的死使我对人的生活方式颇多感想,或许任何一个人都需要被一张网罩住,而这张网就是社会关系之网。无论是血缘关系,还是婚姻关系,还是社会关系,都会像一只只手紧紧抓住你的肩膀,你即使想离开也不太容易,因为这些手会把你牢牢按住,但海子自杀时,显然没有按住他肩膀的有力的手。”
那些在紧要关头阻止了当事人世外之念的,就是这张网,张柏芝前阵子上电视接受访谈,这样谈及艳照流出时她的反应,“我好惊好惊,立即进入宝宝房间,他当时只有七八个月大,我抱起他时,真的惊到脚软,差一点摔倒。”“她(狄波拉)只是送了一个娃娃给我,是两个娃娃抬着一块荷叶,刻着风雨同舟四个字。”她被这张俗世之网拦住了,她还能继续生活。
使得人金贵起来的,就是这张网,人若有位置,也不过是人在网中的坐标,我们都得努力经营这张网,在一切外力和内力使自己动荡的时刻,将自己牢牢地网在原地,如果有一段感情,要你以切断这张网为代价,如果有一番事业,要你撕破这张网方能成就,即便它听起来辉煌、庄严、前景无量,也请忍痛回避,因为,这张世俗的网,就是我们所拥有的全部,是人生的账簿里,最不能被损失的那一笔进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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