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现如今已经逐渐成为一种时尚,从报刊、电视到论坛,怀旧的东西总是很受欢迎。有如年轻的女子,只要五官端正衣着得体,无需精心的化妆总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而怀旧的文字也是如此,不必写得非常精致,只要把那种感觉交待清楚,总能引起很多人的共鸣,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怀旧不是我们才有的专利,其实古往今来都有许多怀旧的经典,但我总觉得怀旧的风行可能是我们这个时代比较独特的现象。
想来在古代,漫长的农业文明,人们一代代重复着同样的生活:孩子们玩着同样的游戏,老人讲述同样的传说;女子做着同样的女红,男人以同样的方式耕种;村口的小河已经流淌了几千年,门前的老树已经记不清它的年代。人们也会怀旧,但一般不会过于强烈,那些怀有强烈怀旧情感的人应该是经历过沧桑巨变的人,有时做了大官的人会因为公务的劳累而怀念做百姓时的悠闲,发出一些虚假的感慨,有时破落的财主会迷恋过去的奢华,写出一些华丽的辞章。每当社会来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怀旧的潮流就会油然而起,人们在《诗经》里怀恋周公,孔子在战乱中复辟《周礼》。但总的来说古代的文明是一脉相承地自然发展,没有持久的不断的翻新和变化,因此怀旧在过去更多的时候只是灵光一闪,掀不起太多的波澜。
今天我们怀旧,而且怀旧已经成为一种潮流,一种精神寄托,如春风吹皱一池春水,几多感慨,几多失落。
童年里你游泳的河流已经干涸,村口的老树已经让位于高速公路,天空不再蔚蓝,早晨已经没有鸟儿的鸣叫;生于70年代的女子已经不会为她们的情人做一双布鞋,而在此之前她们已做了几千年,生于80年代的女孩已经没有几个会打毛衣,而在此之前她们也打了上百年,村里的打谷场再也放不了电影,即使有三下乡也不比家里的VCD强多少;没有人扛着铲子去拾粪,没有人在夏天的夜里坐在竹床上来乘凉,芭蕉扇走向越来越偏远的农村,孩子们过家家时不但有老婆而且已经有了情人;古老的游戏结束了,电脑几乎成为所有游戏的终结者,什么时候我们再去打脏兮兮弹子,什么时候我们再去跳用粉笔画的房子,什么时候我们再去做一把粘土的手枪,如果没有老师组织,谁又会去做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一切都来得太快,当一切都已无法挽回,我们就只能怀旧。
油菜花依然开放,孩子们已经听不懂父母的故事。一切都在不经意之间,千年的传统忽然消失了,邈无踪迹。
短短的二十几年,有好几亿农民变成了市民,小学生的作文里,描写乡下的情节几乎都是关于“外婆”的故事,在新兴的城市里,市民最多上溯两三代就能追忆到农村。而即使是老式的城里人,失去了公费医疗,失去了粮本的荣耀,学费越来越高,房子越来越贵,随时都可能下岗,突然之间,有如长大的孩子,失去了父母的庇护,一切都要靠自己去打拚,就在不远的过去,无论你多么老,其实你都生活在温暖的摇篮里。而如今,乳汁已经断流,父母已经远走。巨大的反差,无尽的失落,成为怀旧的温床。
我们经历了太多的变化,而这一切还将以摩尔定律的速度在继续,曾经有人怀想千年前的井田制,昨天我们还留恋50年代人的单纯;今天我们对着油菜花感慨,明天我们会为今天伤感吗?会的,一定会。
董桥先生说过:“不会怀旧的社会注定沉闷、堕落,没有文化乡愁的心井注定是一口枯井。”我们怀旧是因为内心的纯净,还是因为佛洛伊德所说的人类死亡的本能;是对过去田园般的憧憬,还是对未来嘈杂的恐惧,也许兼而有之,也许什么都不是,也许怀旧就是人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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