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正年轻气盛,应聘到一家大型的报社里做实习记者,说是实习的,其实就是编外的。我不相信自己生不逢时,总想凭借自己的智慧赢得更高的地位和尊重。恰逢那年年底社里要举办摄影大赛,这本是我的强项,为了扬眉吐气,我便不假思索地报了名。
时间限制为一周,参赛者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拍出一组作品,其内容必须反映一个主题:最珍贵的一瞬。这本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但和平年代哪里有那么多值得留恋的瞬间。
我挖空心思地转了半天,甚至曾经试图捏造几幅作品出来,但伪造是记者的大忌,我大骂自己投机取巧,假的是真不了的。但第三天,机会便来了,有同学打电话给我,说有个热点大卖新闻:一位老人在倒车时撞死了自己的妻子,而妻子与他分别了近20年,两天前才刚刚重逢。
这绝对是个吸引人的题材,我风风火火地赶向案发地点,警察封堵了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现场。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记者证,我顺利地混入了人群中。
我从警察口中得知,女子是俄罗斯人,他们是多年前的恋人,由于种种原因分离了20年,在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刚刚破镜重圆的时候,苍天弄人,幸福的重逢没有为他们带来快乐,却造成了两人的阴阳两隔。
我尾随着那个老人,他步履蹒跚。我手里紧紧攥着照相机,承受着挨打的危险。
老人的眼神呆滞,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好像有人将蜡涂满他的整个脸颊。不时喃喃地说着:“其实她是好意,我们要去旅行,但我感觉车下面有障碍物,她没有征求我的意见便去车后面看,正好我在倒车,车子压在她的身上,她有心脏病的……”
他一直向前走着,前面便是太平间,我挑起宽大的门帘,里面有一种消毒水的味道和冰冷的气息,逝去的灵魂在这里承受着失落之苦。
阳光很柔和地照射在地板上,屋子里很宁静,我仿佛能够看到许多天使在这里飞翔,许多灵魂在这里来往穿梭,迎接着自己的未来和过往。我们绕过一条条白色的床单,终于驻足在一个编号前,他双手合十向上天祈祷,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的眼里藏满了泪花。
这是怎样的一幕场景呀,我敢说只要闪光灯闪烁一下,明天我将会成为整个城市的名人,成为发现灵魂和肉体如何碰撞的捕捉者。阳光正好,角度正佳,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扰,我调好了焦距,准备抢拍他拥抱她的画面。
但就在他的眼泪飞流直下时,就在他的双臂紧紧拥住他今生最爱的人时,我感到时间凝固了,我的手无力承受如此大的痛苦和无助。整个过程历时仅仅几分钟,但我的灵魂在撞击着自己的人格和尊严,我的目的只是功名和虚荣,但这样,我会成为玩弄痛苦、灵魂和死亡恶作剧的卑鄙之徒。
我悲痛地离开了医院,闪光灯没有闪烁,机会如流星般稍纵即逝,我虽放走一次绝好的良机,但没有后悔。
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但我时常会想起那个最珍贵的一瞬。我庆幸自己没有出卖别人的爱和苦难,那一瞬间已经深深地印在我记忆的相机里,永不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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