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气息的衬衫。它支撑着我们日复一日的梦想，让如此平凡甚至平庸的我们，升到朴素生活的上空，飞向一种更辉煌和壮丽的人生。
大学时，H的床铺在我的对面。她不止一次地跟我说，我一定要在毕业后的两年之内让我爸妈住上新房子。我一直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两年后，她竟真的实现了自己的承诺。
H的父亲在她初中时得了脑梗死瘫痪在床，花了很多钱治疗，她母亲没有工作，原本便是低保户的家境更是雪上加霜。父亲刚生病时，她有一个星期没去上学，回去之后发现班主任召集全班同学给她捐了款。H上台发言，说了很多个谢谢，然后把那些钱全都退了回去。我不知道当时年仅15岁的她说了些什么话，只知道在她说完之后，台下很多人落了泪。
H说，从那之后她没再花过父母的钱。她从重点中学转到了普通中学，因为那所学校不仅不收她学费还发了挺高的奖学金。上大学她申请了助学贷款，并且在课余时间不停地打工——从每小时30元的家教到自己做各种各样的小生意。当然，做这些也没耽误她当学生会副主席，是全院600多名学生人人钦佩的“厉害的人”。她简直做任何事都任劳任怨。毕业前夕，院里办毕业晚会，她熬了好几个通宵剪辑视频，一点一点地做字幕。视频播放时那么多人感动得流泪，她也坐在台下安静地看，但知道她辛劳的却没几个人。
我和她住在一起这么久，看她过得如此拼命和辛苦，却没听过她一句怨言。她大学四年，不仅没向父母要过一分钱生活费，每年过年还交给他们几千块钱。毕业之后，她选择在房地产公司上班，每逢开盘便加班累到团团转。为了早点攒够钱买房子，她跟我描述的生活是“一分钱掰成三瓣花”。如今她的工资挺高，但仍然穿最朴素最便宜的衣服，仍然攒钱给爸妈买最好的东西。
2014年的五一，我们小聚，我讲起我最喜欢的电影《百万美元宝贝》里的一段。热爱拳击的女主角拿到了艰苦比赛的高额奖金，没有给自己买任何礼物，而是给妈妈买了新房子。没想到站在开阔明亮的新客厅里，她妈妈环视四周，气急败坏地说，你知不知道有了房子我就拿不到政府的低保补助了！她拿着钥匙的手颤抖了几下，原本期待欣喜的表情从黯淡蜕变成绝望。
我跟H说，我看这一段的时候总是想起你，当然了，后半段不符合。H大笑之后说，后半段也符合。有了新房子，我们家现在也拿不到低保补助了——除非我从户口本上独立出去，因为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啊！哈哈！
她一定不知道，在我苍白贫瘠的生活背后，因为她，因为她爽朗的笑声和她弱小但蕴藏着巨大能量的背影，我多了不知多少勇气。
实际上，我还有好几个舍友，和H一样坚强又磊落，一个家产过亿但低调谦逊、又美丽又温柔、大扫除时抢着刷厕所的富二代姑娘，一个是春夏秋冬四季每天五点半起床或锻炼或学习、在院队连续三年获得校女篮冠军的勤奋小姐，还有一个是自学日语一年通过了二级、在上海过得金光闪闪的灿烂女孩。而在我如今的研究生女同学里，有人是《一站到底》某一期的站神，有人得到了第一年薪水便是20万的工作，有人开了自己的公司，有人25岁便博士毕业。
没有名校光环，没有倾城容貌，也没有只手遮天的父亲，唯一的那个富二代姑娘也从不任性炫耀，为了出国拼命咬牙复习GRE和TOEFL，丢失爱情时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她的短信上，同样的痛苦难堪。她们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踽踽独行，一步一步前往那个最想去的终点。在如此芸芸众生中，她们都是普通人，却竭尽全力活出了最好的自己。
我在她们身边度过了成年之后最重要的时光——看着她们实习时起早贪黑，在寒冬大雪的公交车站下瑟瑟发抖；看着她们写论文时殚精竭虑，在浩如烟海的文献中一步一步攀爬；看着她们工作后兢兢业业，在偌大的城市里找到微弱但温暖的光芒。
我不喜欢那次聚餐，几个同事评论某行女客户经理“付出了很多”，终于成为支行副行长。一派烟雾缭绕中，他们读书时的意气风发一点点消失殆尽，目光炯炯也被难以掩饰的啤酒肚代替。他们讪笑着，交换着怀疑和嘲弄的眼神说，不知“多”到什么程度。而只有我悲哀地在心底发出感叹，不管传言是真是假，为何男生破格晋升掌声一片，而女生便要承受流言飞语和质疑指责。
相比起来，我更欣赏身边的这些女孩对校园、对职场、对生活的态度。她们在“剩女”被津津乐道的世界里坚持着宁缺毋滥的法则，毕业经年仍然保持着清澈的眼眸；对枯燥无味没有尽头的学术生活保持着最初的热情。她们似乎天生具备一种独特的韧性，在荆棘遍地的大环境里既不呼天抢地也不故步自封，积极适应着种种残酷的法则，然后在孤独又狭窄的夹缝里倔强地生长着，直至幼弱的蓓蕾终于绽放出幽芳的香气。
我也不喜欢一个老气横秋的同学每每带着怨气絮叨：“这个国家坏掉了……”相比起来，我更喜欢陈文茜郑重其事地坦言：“在我成长的岁月中，日子不是一天比一天匮乏，反倒是一天比一天有希望，这是我们那一代人的幸福。”她并非盲目闭塞，她只是看到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忧患与安逸，悲剧与欢乐，永远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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