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毕业的那一年住进了学校对面的城中村,叫毛坡。租了一户农民的二楼小房子,四方四正的一间,80块钱一个月,只一张小床,上厕所得下楼。就这,也住了好几户人。
我有两个邻居,一个男的,是工人,总穿蓝颜色的工作服,走路嗤嗤的,声响不大,缓慢得像个老人;另外一个邻居,是位三十岁左右的妈妈,带着个小孩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总看到她蹲在水龙头那里洗衣服洗床单。还有四个邻居,都住在二楼,离得不近,也没时间去注意。大家都那么忙,忙得见面都没时间笑。
老李那时候进了屋子连圈也转不过来,躺床上两只脚还得蜷起来。
他现在回忆起来还不忘挖苦:有咱家厕所大没?有没?
我就理直气壮地回:有!
那是我的第一个家,在繁华城市边缘的边缘。现在想想不觉得苦,可当时呀,老以为自己会崩溃。
我在西稍门附近上班,做图书,专门写诸如《性格决定命运》、《人生不设限》之类的东西,写得理屈词穷的,特没劲。八点上班,签到,六点下班,签退。我经常早晨六点多就要起床,趁着曙光,步行大约十分钟去村子附近的公交站牌,等一趟322。只有这一路公交车是开往西稍门的,很拥挤,人最多,有时候贴着门站,被司机师傅喊:让开点行不?别挡着后视镜啊!那些年还比较乖,不顶嘴,就照着他的要求往另外一个方向努力挣,低声跟身边的人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挺着身子坚持将近一个半小时,才能到单位。根本就没吃过什么早饭,每一回都慌慌张张,打着减肥的旗号遭践身体。
中午随便买些东西将就一下,有时候是一张饼,有时候是一个菜夹馍,有时候干脆下楼转一圈,再折回来,跟办公室的人说:吃得好饱。然后,趴在桌子上使劲睡,口水能流好几平方米。睡醒来了还恍惚得不行,头重脚轻,对着一沓资料发呆,没有计划,没有规划,没有野心,更谈不上梦想。
等到下午下班已经有点魂不附体,跳上322,堵的堵,停的停,到达时,天也黑得差不多了。摸着灯火走进村子,大学生们还在三五成群地吃吃喝喝着,一个个小店门庭若市。而我,得潜入所剩无几的菜市场,搜寻一点可以下饭的东西或者一只凉得差不多的馒头。
往往此时,就悲从中来。
这日子呀。
二
冬天时候,我搬去了离繁华地方近一点的政法大学对面的西崔村,租的房子大一些,在四楼,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卫生间,那时候感觉特别好。价格也高,两百一个月。不过,负担得起。
北方的冬天真的是冷,只能用电褥子,可电褥子能暖的地方不多,往往早上起床时,整张脸都冰透了,拿手一摸,感觉像是别人的一样麻木。就给自己出馊主意,买那种夹棉的门帘,横挂起来,挡住窗户,玻璃隔风不隔寒气,心想:我拉个厚窗帘,看你再来冻老子。
结果是收效甚微。太甚微了。
可是心理作用大,老觉得暖和一些了,就整天整天地拉着厚帘子,屋子里黑的呀。好在那会儿也不咋读书,手冷得舍不得放出来接受空气的洗礼。那个冬天有段时间好像挺有钱的,一得瑟就跑去华润万家买了个美的电暖器,整晚整晚地烧,也没多么暖,总比没有强很多,至少这张脸在每天早晨起来时能感到是自己的了。
城中村那些房东都挺黑的,人不坏,但特别贪小利。人来人往也多,不在乎租客的那点交情。他们靠电费赚钱,一度一块,明显高过统一价。所以,可想而知,我那个月的电费能吓死好几个人,不敢再用。
后来春天,暖了。周末的时候,我喜欢跑去房顶晒衣服晒被子,借着明媚的光,把自己一晒就是一个下午。一天中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跑去村口那里,吃两块钱的臭豆腐,酣畅淋漓,再咝咝咝地吸着口水,把逛了几十遍的地摊再逛一遍。只逛不买,看看就好。
我也摆过地摊,从康复路批发来很多手链,铺在一张自己的大披肩上,坐在学校门口绿化带的水泥栏上,睁着一双眼巴巴的眼盯着每一个从政法大学走出来的大学生,希望他们能喜欢我的东西,能光顾最好。第一个下午什么也没卖出去。我跟老李嘀咕:是不是定价太高了?要不要降一点点?老李看我一眼:难不成白送吗?后来不卖了,全部收起来装袋子里,来了朋友就送,这一个那一个到最后都拿完了。
有一个邻居,我喊他浩哥,是西安外国语大学的毕业生,毕业了好几年,就住在我楼下。他信耶稣,平时并不见上班,倒是每天早晨跟很多其他的租客一起念一些基督教的东西。我往往就在他们的歌唱中醒来,心里是各种愤愤不平。浩哥挺文艺的,遗憾的是女人气挺重。他总是特别穷,隔三差五借二三十块钱,过几天又还。
还住着小杨哥,是技术宅,在西高新上班,房间里堆满各种电脑部件,眼镜跟酒瓶底一样厚,看得人眼花缭乱。他瘦高瘦高,背微微弯,很正经,连女朋友都没谈,自己过得特别节省。我后来听浩哥八卦,隐约得知小杨哥是跟着爷爷奶奶生活,要承担的,比我们多很多。
共有条评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