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是我儿时玩街机最要好的格斗游戏玩伴。
我曾放下豪言壮语,我选春丽,万夫莫开。其他人都跟我打嘴仗,只有小五说:给我一星期的时间,我存五块钱,到时谁输谁买五块钱的游戏币。
其实他不拿出五块钱也行,我骂他是个蠢货,他倒也不避不躲:我不相信一件事情的结局,就证明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如果我真输了这五块钱,也不过是给自己一个提醒。我最怕失败难受,事后忘记。五块钱不过是我能尽力付出的最大的代价。
十七八岁的我丝毫不在意他那些充满哲理的人生规则。既然放开玩了,当然就是冲着赢去的。三下五除二,小五存了一周的五块钱顺利换成了游戏币。我分了一半给他,他心怀感激,我若无其事。
我和小五快速成为了玩得一手好格斗游戏的战友。他一直在为自己的失败埋单。他总是问我,为什么他会输,为什么我对于游戏手柄那么熟练,感觉不需要思考一样。
我看着他求贤若渴的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小五,如果你对于学习也那么认真的话,你考不上清华、北大,天理难容啊。小五撇撇嘴,不置可否,继续追问。我反问他:每次你输得那么厉害,输那么多次,正常人都气急败坏了,你心态倒是蛮好的。他说是因为小时候他常和别人打架,打输了回家还哭,不是太疼了哭,而是不甘心才哭。他爸又会加揍他一顿,然后教育他有哭的工夫不如好好想一想,为什么每次打架都输,面对才是赢的第一步。
高考前,小五放弃了。他说反正他就读的学校只是一个包分配的专业学校而已。而我也在滚滚的洪流中找到了所谓的救命稻草——如果高考不努力,就得一辈子留在这个城市里。
有人拼命挣脱,终为无谓。
有人放任飘洒,终成无畏。
我考到了外地,小五留在本地。就读前,老同学们约出来给彼此送行。几瓶酒之后,我们说大家仍是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借着酒意,我和小五去游戏厅又对战了一局《街头霸王》,我胜得毫无难处。各自回家的路上,他双眼因喝酒而通红,一句话都没说。
那时申请的QQ号还是五位数的,电子邮件毫不流行,BP机太繁琐,手机买不起,十七八岁的少年之间都保持着通信的习惯。小五的信我也常接到一些,薰衣草为背景的信纸,散发着淡淡薰衣草的味道,上面的字迹潦草,想到哪写到哪,没有情绪的铺陈,只有情节的交代,一看就是上课无聊,女同学们都在写信,他顺了一页凑热闹写的罢了。我说与其这样写还不如不写,他却说凡事有个结果,总比没消息好,哪怕是个坏结果。
我却不想敷衍。认识了一些人,想到了一些事,也开始对传媒感点兴趣,但找不到人陪我一起玩游戏。
有一天,他在信上写:我让女孩怀孕了,让她自己去堕胎,大医院钱不够,她找了个小诊所,医生没有执照,女孩大出血,没抢救过来。她家找来学校,我读不了书了,你不用再给我写信了。这是他写过的最有内容的信,言简意赅,却描绘了一片腥风血雨。
我打电话去小五宿舍,他已经离开了,所有人都在找他。他已决意放弃学业,留给别人一团乱麻,自己一刀斩断后路。
再见小五是两年之后。同学说有人找我,我看到小五站在宿舍门口,对着我笑。身穿格子衬衫,隔夜未刮的胡须,身上有香烟熏过的味道。太阳依旧像高中时那般打在他的右肩上,铺陈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就像这两年生活的打磨而制造的圣衣。
“你还好么?幸亏我还记得你的宿舍号码。”小五比我淡然。
我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冲上去搂着他,眼里飙的全是泪。“我们所有人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你这两年到底去哪了?”
两年是一段不短的日子,尤其对于读大学的我们。大学里一天就能改变一个人,更何况两年。
小五嘿嘿一笑,说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消失的,也许两年对我们很长,对他而言,不过是另外一个故事结束的时长而已,他一定会回来的。
两年前,小五从学校离开之后登上了去广东的列车,又怕女孩家人报警,就去了广东增城旁边的县里一家修车厂做汽车修理工,靠着以前玩游戏脑子快手脚麻利,很快就成为了厂里独当一面的修理工。每个月挣着两千左右的工资,他都会拿出几百寄回家,自己留几百,剩下的以匿名的方式寄往女孩的父母家。一切风平浪静,小五以为自己会在广东的小县城结婚生子,有一天他突然看到了女孩家乡编号的车牌号码出现在了厂里,司机貌似女孩的哥哥。他想都没想,立刻收拾东西逃离,就像当年他逃离学校一般。
酒过三巡,小五比之前更沉默。我再也看不到当初眼里放光的小五,也看不到经过我身边时轻蔑鄙视我的小五。他如一块沉重的磁铁,将所有黑色吸附于身,想遁入夜色,尽量隐藏原本的样子。我说:你已经连续几年给女孩家寄生活费了,能弥补的也尽力在弥补了,但你不能让这件事情毁了你的生活。更何况,这件事情与你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是女孩选择了黑诊所,道义上你错了,但是你没有直接的刑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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