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进过厨房怎能演厨子
我大学毕业第一年,在某个电影摄制组混饭吃,主要任务就是找演员,当然,大腕基本上是轮不到我们联系的,我们负责的几乎都是群众演员。影视城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每天门口都会蹲着一群面目各异、数量庞大的群众演员。每次我和副导演出现的时候,他们都会“哗”地围上来,极力推荐自己。副导演戴着墨镜,不动声色地抽烟,打量一张张渴望镜头的面孔,然后顺手点几个。在那一刻,我看到几双眼睛瞬时亮起来,也看到更多的眼睛黯淡下去。
现在正在拍的一部戏里需要一个厨子的角色,副导演正好有事,让我单独去。我借了个炒锅就去影视城门口了,事实证明这一招是对的。那些中年男人们在炒锅面前都露了怯,我很失望,正准备返回去,一个大叔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我还来不及看,他一把抓过炒勺,几个漂亮华丽的动作,一看就是专业出身。我喜出望外,大叫一声,就是你了。
明天就去食堂报到
导演很满意,摄像也很满意,夸我找的演员不错。导演一高兴就给演员加戏,所以大叔就有了句台词“这菜,咸了”,就这句台词把大叔高兴坏了。大叔顺利拍完,热情邀请我去吃饭。
这顿饭把我吓住了,原来这个跟我蹲在墙角吃盒饭的大叔竟然是家酒店的老板。老板娘亲自接待我,好酒好菜招呼。大叔喝得有点儿高,眼睛里有泪花,他说,妹子,我当年为什么改名叫杨朝伟,是因为我想演电影,当影帝啊!
于是我知道了这个中年男人的故事。时间往回倒流近30年,杨朝伟还是个叫杨爱民的17岁少年。那年高考落榜,杨爱民躲在小杂物棚里翻《大众电影》,父亲看见了脱下胶鞋就劈头盖脸地抽上来,叫你不好好上学,天天看什么电影!父亲打累了,坐下来喘口气说,我跟单位领导说了咱家的情况,明天你就去单位食堂报到吧!
杨爱民有些慌,他问,爸爸,我以后就是个厨子吗?
父亲反问,那你还想干什么?杨爱民没敢回答,其实他想说,我想当演员。
什么时候,能真正出现在大幕布上
杨爱民坐在小马扎上一择菜就是三个月,下午干完活儿,杨爱民就偷偷溜了,窝在电影院里重温他的演员梦。整个食堂都知道那个择菜的年轻小伙张嘴就能背出电影里的台词,杨爱民有时也会想,什么时候自己能真正出现在大幕布上,做个名副其实的演员呢?
杨爱民打听到厂安全科有个大姐,她弟弟在电影厂做灯光师,杨爱民便极力说动大姐带着他去找她弟弟。灯光师让杨爱民现场来了一段《追捕》,简直就是高仓健附体。灯光师现场拍板,明天跟我去见导演吧。
杨爱民的即兴表演打动了导演,导演说,那就演女主角的表哥吧。就两场戏,杨爱民兴奋得当晚就失眠了。也许是没睡足的缘故,杨爱民第二天总觉得面对灯光和镜头的时候自己有点儿心慌,腿肚子发软。导演也很郁闷,昨天看着大有希望的一个演艺苗子,怎么立刻就不行了呢?
杨爱民的演艺生涯就此断送了。他面对镜头彻底不知自己的手脚该怎么摆动,眼睛往哪里看,嘴唇怎么张开又怎样闭合。他永远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出电影制片厂的大门,沮丧、失落还有一丝愤怒,对自己的不争气打心底恼火。路人们看着这个还略带稚气的男生脸憋得通红,手里拎着一个崭新的搪瓷缸,那是剧务偷偷塞给他的纪念品。这个纪念品杨爱民珍惜地摆在橱柜里,偶尔看见它蒙了尘,拿出来擦一擦,每当这个时候,那沉沉睡去的演员梦就像被阿拉丁召唤出来的灯神,在脑海里微微一闪,又归于沉寂。
自己与大荧幕之间有多么远
杨爱民这段的经历,没对任何人讲过,食堂里的人只是发现他沉默了很多。半年后,他正式拜一位大师傅学厨,忙起来就顾不上去看电影,身上洗不掉的油烟味儿始终在提醒他,自己与大荧幕之间有多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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