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明兰第一次见到吕明泽时,他正奋力用一个破纸箱为小白撑起一个小窝。小白是条流浪狗,明兰没想到,除了她,还会有人在意一条流浪狗。
那是个深秋的黄昏,明兰趁老公李诚出门的空当,偷偷跑去给小白喂食。明兰把中午留下的鸡肉放在小白的食盆里就转身离开。走的时候,小白依依不舍地跟着她走到楼道门口,玻璃球似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明兰蹲下身摸了摸小白的头,虽然不舍,可还是狠着心将它关在楼门外。她忘不了李诚阴阳怪气的语气:“你还真是博爱呀,还有工夫替一只野狗操心。你就不想想,你连自己都得依靠我来养!”明兰甩甩头,尽量不去回想李诚那一脸不屑的表情。
吕明泽看着明兰的背影——一个穿着粉红色风衣的年轻女人,为什么脸上的神色比这深秋的夕阳还让人悲哀?
明兰回到家,谢天谢地,李诚还没回来。她迅速脱下风衣,换上围裙,开始准备晚饭。
在外人看来,李明兰的生活还是不错的,老公在税务局工作,最近刚被提拔。她自己呢,大学毕业后与李诚相识、恋爱,不到一年就结婚,过上“轻闲”的全职太太生活。别人眼里的这份悠闲,恰恰是她的无奈。只有她自己明白,这日子过得有多绝望。
明兰的婚姻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寒冷彻骨。结婚第一年,李诚对她也是甜言蜜语体贴有加,“宝贝,我怎么舍得让你出去工作?乖乖在家,即使不工作,我也可以养你一辈子……”李诚的话言犹在耳,可是,随着父亲因车祸意外去世,他的爱也迅速消散如风,还不时抛出冷言冷语,刺激明兰本已脆弱的心。明兰这才顿悟,李诚对她的爱就像药片外面那层薄薄的糖衣,是建立在她是税务局长女儿的身份上。父亲离世,这层糖衣也迅速溶化、蒸发,露出里面苦涩的真味。
明兰最初发现这个事实时,伤心得难以自抑,继而转为沮丧、灰心。久而久之,她开始绝望地认命。到了四年后的今天,就算李诚对她越来越颐指气使,越来越不把她当回事,甚至衣服上常沾了别的女人的香水味,她也能内心平静如常。除了偶尔想到自己在家赋闲五年,青春渐逝,才感到惶恐不安。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五年既漫长又宝贵。它使明兰变得怯懦,纵使再不爱,也没有勇气离开习惯的家门,走进完全陌生的世界。
2
天气渐冷,明兰每次喂小白吃过东西后,小白都欢快地撒欢,打转,摇尾巴,还尾随她一直到楼门口。为了“甩”掉小白,趁它吃食的间隙,明兰一路小跑“逃”回家。在阳台上,她看着小自在楼门前无助徘徊的瘦小身影,心里酸楚又无奈。
直到有一天,明兰发现小白的腹部有隆起的迹象,于是,再次碰见吕明泽时,明兰主动开口:“你……你能不能把它带回家?它怀孕了,天气越来越冷,在外面它会被冻死。”吕明泽看着她,态度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嗯”了一声。
因为小白,明兰和吕明泽的交谈慢慢多了起来。偶尔在小区里碰上,吕明泽会主动向明兰讲一下小白的近况。明兰有时趁李诚不在家,也会偷偷跑到吕明泽家楼下看看小白。她这才知道,为什么她请吕明泽照顾小白时,他的脸上有那种犹豫的神色了——他已经养了两只狗,一个人遛三只狗,确实够壮观的。
一天,两人又在小区门口遇上,吕明泽告诉她,小白生宝宝了,6只!明兰欣喜若狂,也不管是否唐突,竟跑到吕明泽家去看小白。
吕明泽的家干净整洁,不像单身男人应有的状态。在阳台置物间的大纸箱里,小白正趴在里面,身下铺着厚厚的垫子,吕明泽蹲下身掀起垫子的一角:“我怕它们着凉,还在垫子下面放了几个暖手宝。”小白看到有人靠近,轻轻从喉咙里哼了两声。吕明泽凑近身子,轻轻抚摸小狗,扭头对明兰说:“母狗刚生完宝宝时特别敏感,陌生人是不能靠近的。你是小白的‘妈妈’,它应该不会‘凶’你。”明兰蹲下身,伸手轻抚柔软的小狗宝宝,一刹那,心里竟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自己真是未探望女儿和外孙的。那——吕明泽岂不成了小白的“爸爸”?
这个想法让明兰脸上一瞬间飞起一片红晕,明兰低下头,努力把这个念头赶出脑袋。
吕明泽说,他的狗已经够多了,如果再收养了小白母子,他的家就真成狗窝了。“天气转暖之后,还让小白生活在小区里,可我还是会照顾它,它的孩子们我找人家领养。这样可以吗?”明兰没有异议,只是有些惆怅,以后,和吕明泽的交集就少了吧?
3
转眼到了来年盛夏。一天,明兰去墓地看望父亲,回来就听说小自在小区里玩耍时,被捕狗队的人带上了车。明兰的眼泪大滴大滴地砸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给吕明泽打电话。吕明泽问明情况后,向自己在派出所工作的朋友咨询,原来,只要给小白办个“身份证”,他就可以把小白带回来。明兰担心小白,执意要和吕明泽一起去。
办完证,走出派出所,明兰望着满天繁星,忽然意识到,自己跑出来一下午,还没向李诚“请假”,顿时慌了神。
吕明泽看着明兰神情慌乱地打电话,男人不耐烦的咆哮连他都听见了。流浪狗收容所在郊区,附近有条小河,他们沿着河边慢慢往大路走,准备打车回家。为了打破沉默,吕明泽努力搜索枯肠给明兰讲笑话。明兰心不在焉,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忽然一个趔趄,左脚踏空,明兰惊叫一声,眼看整个人朝河里倒去,吕明泽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拽,明兰的身子扑进吕明泽怀里。
月光皎洁,田野里蛙鸣声交织一片,夏夜的空气里有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清香。明兰一手仍被吕明泽紧紧攥住,另一只手死死攀在他的腰际,两个人雕像般僵在那里,时间仿佛凝固。莹白的月光下,明兰秀丽的脸庞更加晶莹柔美,吕明泽低头看她的眼神充满柔情。这个夜晚太美,当吕明泽的脸慢慢凑近时,明兰心一横,闭上眼睛,迎向吕明泽的嘴唇。
那个美妙的夜晚在明兰的记忆里扎了根,以一朵花开的姿态,摇曳生姿。只是她还分不清楚,这一吻到底是出于爱意,还是月光的诱惑。
4
一天晚上,李诚照例喝得醉醺醺才回来,她侍候他上床,却被他一脚踹倒在地:“滚开,你这个废物!”李诚粗暴地大吼。明兰默默关上卧室门,把身子埋进客厅的沙发里,在李诚如雷的鼾声中,她头一次认真审视自己的婚姻。
她知道李诚不爱她。作为他晋身的阶梯,她早在父亲去世时就失去了价值。婚姻之所以还在维持,或者只是他对她的怜悯,就像他所说,她是个“废物”,“还得靠我养!”,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他好心收留的一只流浪狗。
吕明泽的出现,给她寂静绝望的生活带来了一丝光亮,让她意识到,天下男人并不都一样。至少,吕明泽是个例外,他有爱心,善良,诚恳。至于那个吻,它或许并不代表什么,它只是一颗顽皮的小石子,在她一片死水般的心湖里荡起一圈涟漪,提醒她:你还可以再爱。
明兰很久没有睡得这般踏实。
第二天清晨,当李诚在卧室里大吼:“给我冲杯蜂蜜水来,快点!”时,明兰推开卧室门,迎着明亮的朝阳,平静地吐出五个字:“我们离婚吧!”
从民政局回来后,明兰到小区院里来接小白——她离婚后仅有的财产,除了自己平时穿戴的衣物,就只有它。现在,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小白纳入自己的保护之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接下来,她要去找工作,重拾自信。想到此,她忍不住想把好消息和吕明泽分享。
明兰跑去敲吕明泽的家门,然而,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明兰愣住了。一会儿,吕明泽从厨房钻出来:“小慧,是谁呀?”看到明兰,吕明泽一愣,随即介绍说:“她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邻居,小白的‘妈妈’。”又转头对明兰说,“这是我未婚妻小慧。”明兰回过神来,笑着打了招呼,又说:“我是来告诉你,我要搬家了,想把小白带走,小白的身份证是以你的名义办的,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这个‘监护人’打声招呼。”
下楼时,吕明泽执意要去送她:“我想再去看看小白。”
帮明兰把小白装进笼子后,吕明泽说:“明兰,这些天,我一直想跟你道歉。那天,在河边,我实在太唐突……你看上去那么柔弱,忧郁,让人忍不住想保护你。可是,我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你丈夫对你……算了,明兰,你要试着改变生活,不要轻易就被生活改变。”明兰拂了拂头发,说:“其实我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遇到你,我还不知道要沉沦多久。我来也是想告诉你,我准备找工作,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状态!”
他们停下脚步,互相对视,不约而同地笑了。
明兰没有告诉吕明泽她离婚的消息。因为,这一刻,她的心已经澄明如镜:吕明泽的出现并不是给她带来新的爱情。他就像那晚明亮的月光,为她照耀出灿烂生活的一角,给了她追求幸福生活的勇气。月光很亮,毕竟冰凉。只有太阳才能照亮整片天空。她要做自己的太阳。至于那片纯洁的月光,就让它永远留在回忆里,一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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