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每天上下班都走同一条街。
他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她。她骑着一辆漂亮的自行车从街上悠悠驶过,遇到熟悉的人会微笑着点点头,或打个招呼。而他,却穿着一身又脏又旧的衣服走在路边。
他知道她看不到他,或者根本就不会看他。她是一个小学教师,而他,则是在城里打工的农民。
躺在出租屋的床上,他的眼前总会浮现出她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让他想起了曾经和他好过的一个已经远嫁的女同学。
想着想着,他的眼睛便湿了,心里便会冒出许多奇怪的念头:哪天有一个坏人把她拦住,想调戏她,他上去解围,把坏人打跑。或者,哪天她被车撞了,他背起她上医院。或者,她骑车不小心摔倒了,他跑过去扶起她……这样他就能接触到她,和她说上几句话,甚至可以仔细看看她。他从来没有正视过她。许多次,他想肆无忌惮地好好看她几眼,但每次遇到她,却都把脸埋得很低。许多天,他都在心里折磨着自己,他为自己有这么多诅咒她的想法而自责,他觉得自己是个很无耻的人。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仍会经常看到她、注意她、观察她,有时远远地见她过来了,他会停下脚步,假装寻找什么。待她到了近前,才抬起头看上一两眼。再想看,她已经骑着车子走远了。
有一天下班时,他看到她竟然步行回家。跟踪她的想法突然蹦了出来。
走过这条街,她拐进了一个胡同,走不多远,便进了一个院落,木质的院门关得死死的。
他在门前徘徊了一会儿,刚想离开,门边贴着的一张“出租房屋”启事吸住了他的目光。
他仔细看了一遍,心跳便开始快了起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把门敲响了。
开门的是她的父亲:“请问,你找谁?”
“不,不找谁。”他支吾着说,“你们家里有房子出租?”
“有,有。你想租?”
他“嗯”了一声,点点头。
“那你先看看吧。”她的父亲把他领进一所空房子里。屋里很干净,但因为久不住人,弥漫着一股潮气和霉味。
“你看,这行不?”
“行,行,挺好的。”他连声说。
谈好了价钱,她父亲问:“你们几个人住?”
“没别人,就我自己。”他说。
她的父亲显然有些诧异:“这么大个屋子,就你一个人啊?”
他笑了笑,问:“我明天搬来行吧?”
“行,行,随时都行。”
原来的房东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搬出去,冷着脸说:“交完的那仨月房租可不能退了。”
“不用退。”他说,“我一走,你爱租给谁租给谁。”
“好,好。”房东的脸上露出笑来,“有机会过来玩啊!”
第二天,他扛着一套行李,搬進了她家的出租屋里,陆续又置办了盆锅碗筷。
他很穷,却一直在努力攒钱。他的日子也过得很简单,下班回来就钻进屋里,没有电视,也没有收音机,天黑下来,偶尔会翻翻几本破旧的书。
他很少出门,却每天到她的家里去打水。只要她在家,他就会把水流开得很小很小。有一次看她回来,他去打水,刚把桶放下,拧开水龙头,忽然想起锅里的面条肯定已经扑锅了,急忙奔回去收拾。还没等收拾完,就听见她喊:“水满啦!”
他转头去看,只见她拎着水桶站在自家门口,微笑着看着他。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他不好意思地接过水桶,脸一下子红了。
这句清脆悦耳的“水满了”,好像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让他幸福了好多天。可他一直懊悔的是,当时怎么忘了说声“谢谢”呢?
后来,只要知道她在家,他打水时就会把桶一放,拧开水龙头就走,而她就总会喊“水满了”。有时他故意在屋里拖延,她就会再喊一遍“水满了”。
日子像一条小河,慢慢地向前流着。
她恋爱了,结婚了。商定婚事时,因为想要一条金项链,和男朋友闹了好几天别扭。最终,男朋友也没有买。
婚礼前,她收到了一份神秘的礼物,是一个小女孩送给她的。小女孩说:“是一个叔叔让我转交的。”她打开精美的盒子,里面放着一条银项链,连接处的心形小坠上竟然刻着她的名字。
她想遍了所有认识的人,也不知道是谁送的。虽然银子比金子便宜很多,可这礼物,却比金子还要贵重。
她不敢相信这个项链的样式正是自己想要的,难道还有人会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吗?她没有戴它,只是时常打开盒子看一看,想一想,因为神秘,她感到一份难言的快乐和幸福。
她结婚的第二天,他便搬了出去。
许多年后,她离婚了,又回到了家里。她不能生养,尽管又找过许多男人,却始终没有合适的,终于没有再结婚。父母死了以后,她就一个人住在那所大房子里。
他又来她家租房子了,虽然老了许多,却仍然一无所有。
又过了许多年,他和她都老了。有一天,他对她讲了上面的故事。讲完,他叹了口气说:“那时,我真想买个金项链呀!”
她静静地听着,眼角的两滴泪慢慢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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