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那年夏天,正读高二的我趁暑假的空档,在县城找了一份打零工的活儿,贴补一点儿家用。
看我如此”懂事”,父亲一激动,特意将他心爱的”座驾”(一辆二手的金鹿牌自行车)赐给我专用。
那天,我吃过早饭,搬出自行车,刚骑到胡同口,恰好碰见刘五奶手里攥着一个鸡蛋,正急三火四地追出大门来,往一个女孩子的书包里塞。看到我,刘五奶眼睛一亮:”河子是不是去城里呀?正好捎着咱王妮儿,这不快要迟到了。
王妮儿是刘五奶的外孙女,和我同岁,很小的时候在这里住过一段,我们还在一起玩过”过家家”。后来不知为什么就很少见她来过外婆家了。老家有个习俗,只要是闺女家的孩子到了外婆家,称呼一律都是在姓氏后边加一个”小”或”妮”。王妮儿其实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朝霞。
许是儿时曾经做过玩伴的缘故,她只是刚开始上我的”座驾”时有点羞涩,很快便熟络起来。她是前几天刚刚跟母亲一起搬到外婆家来的,好像她的父亲出了点事。她现在也读高中,但和我并不是一个学校。她喜欢唱歌,且极有天赋,所以暑假她母亲便给她在县文化馆报了一个学声乐的班。
我将她送到目的地后,虽然累的一身臭汗,心里却美美的。一整天干起活来,都特别有劲儿。
次日又经过刘五奶家的门口时,我鬼使神差地往里瞅了瞅,巧了,她也正好背着书包往外走。我们相视一笑,随后她便纵身一跃,稳稳地坐到了我自行车的后座上。那天我们彼此都不再拘谨,当听到我也非常喜欢唱歌,而且喜欢的歌手竟然也跟她不谋而合时,她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喊道:”不如我们就合唱一把郑绪岚的那首《鸽子》吧!”。
”鸽子啊/在蓝天上翱翔/帶上我殷切的希望/我的心/永远伴随着你/勇敢地飞向远方……”
就这样,我们一路高歌,飞驰在那条通往县城的小路上。那一刻,恍惚间感觉自己真的就变成了一只飞翔的鸽子。
接下来的几日,我都会故意挨到那个点儿经过刘五奶家的门口,而庆幸的是,每次也正巧碰到她。心里便一阵窃喜,但脸上还要强装出巧遇的样子。只可惜路程太短,一转眼就到了。
每次目送她裙摆轻摇的背影慢慢走远,我心里都会莫名地生出几丝怅然,冥冥中老觉得真有那么一天,她就会这样像云一样飘走了。
随着暑假的结束,那一天真的要来了。我的学校在县城,而她就读的学校却在离县城四十多里外的一个镇上,这就意味着我和她将不会再有”同车而行”的机会了。
好在每逢周六的下午她都会回到外婆家,因为母亲还住在这里,次日下午再坐客车赶回去。于是那段日子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盼着周六快点来。
一天傍晚,我正在家里做作业,她突然闯了进来,求我帮她解一道数学题。我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又是倒水,又是翻吃的,好一通忙活。那道题其实并不怎么难,对我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可是答完题后她却并不着急回家,而是坐在那里不停地翻着我那些横七竖八摞在床头的书。直到母亲下田归来,她才告辞,并借走了一本书。
类似的桥段又有过几次后,母亲便看出了一点端倪。她很委婉地对我说:”王妮儿这孩子没的说,又漂亮又懂事,娘也喜欢,可是你们现在还小,应以学业为重,另外,她们家的情况也有点复杂,娘俩搬来这里住,听说是因为她爸爸被判了刑,还有咱们两家也对不上门户,咱是庄户人家,而人家全家却都是非农业户口。”
母亲的语气虽然平缓,但于我却无异于兜头泼来的一盆冷水。她爸爸的事情我倒是不在意,可那个”一农一非”的户口问题,在当时那个年代委实是一道隔在我们中间的天堑。正纠结着,家里却又出了状况。父亲下夜班骑车回家,半路上一不小心连人带车掉进路旁的沟里摔坏了腰,油厂的班自是无法再上,接下来,治疗父亲腰疼的药费,加上年迈的奶奶也是常年吃药,很快就让本不富裕的家境变得捉襟见肘。
一夜深思之后,为给家里减轻一点负担,我决定放弃高考去当兵。
临行那天,一家人出来送我,当行至刘五奶家的大门口时,我故意放慢了脚步,心跳却在加快。刘五奶出来送我,她就躲在五奶的身后,什么也不说,只木然地盯着我,眼睛湿湿的。
我真想冲过去抱她一下,可没敢。直到村里送我的拖拉机一路颠簸到县城,脑子里全是那双泪光闪动的眼睛,心里酸酸的……
尽管我们彼此没说过一个”爱”字,也没有任何定情的信物,但我却深信,我们是爱过的,虽青涩,却无比美好。只是这段美好的爱情却永远地遗落并定格在了三十年前的那个初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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