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许多独生子女一样,沈非阳的依赖感非常强。14岁的时候,他已经高出我半头,每次洗澡,还会拉开浴室的门喊:“妈,给我拿毛巾!”在我面前,他无所避讳。18岁的时候,沈非阳个头已经有1。8米,偶尔也会坚持睡在我和他爸中间。
我曾试着在他的自行车坏了的时候不去替他修,在他需要衣服的时候不帮着他买,在电脑出故障时要他自己去维修……但他宁肯不骑自行车上学,宁肯不穿新衣服,也宁肯不用电脑,也不愿自己去。事实上,他听话且乖巧。每次当我劳累的时候,他替我捶背捏肩,还晓得陪着他的爸爸跑步爬山……这都让我欣慰。也许他是贪恋那种做孩子的感觉。高考时,沈非阳考上了省城最好的大学。开学前,我开始给他恶补生活常识,教他洗袜子的正确方法,教他如何在取款机里取钱……
最终,我和他爸送他到了省城的学校,帮他办好报名住宿等手续,分别时,沈非阳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我掰他的手指,他竟然哭了……刚开始,他每天会发无数条信息,打好几遍电话给我。有时候只对着电话“妈”、“妈”地叫个不停。入学后的第一个周末,沈非阳早早回来了,带回来的是脏衣服和鞋子。一周的时间,除了知道在哪里吃饭,他依旧不会到取款机取钱,不知道在哪里买他需要的东西。之后,沈非依旧每个周末早早回来,让我们带着他去买东西。
沈非阳上大二的第一个学期。电话和短信突然少起来。我们打过去,他只说:“噢,最近忙得很,我忘了,没什么事。”然后挂了。以后,就成了我追着过问他的消息,他的口气明显不一样了,再问那些琐碎的事情,沈非阳就变得不耐烦起来:“我大学都考上了能不知道怎么取钱吗……换了,袜子天天都换,我又不傻,洗袜子还不会……哎呀,妈妈,你怎么总像跟小毛孩子说话,我都20了……”之后有两个月的时间,沈非阳没有回家。我只好坐车去看他。他在学校门口接我,我以为他会抱抱我,结果他只说了句:“妈,你本来就晕车,还跑来干吗?”我忽然就生气了:兔崽子,你说我没事跑来干吗?看我生气了,他又哄我:“是不是女人都爱生气啊?我是心疼你晕车……”
那天回去的时候,沈非阳送我到车上。车开了,我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失落,从我来到离开,他只是在过马路时,牵了两次我的手,过了马路又马上松开。明显有什么东西,在我和他之间消失了。之后,他依旧隔好长时间才回来一次,直到有一天他在电话里说:“妈,我谈恋爱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20岁的他,已经有权利去恋爱。
某个周末,沈非阳回来了,在他进门的一刻,我很自然地伸出手来想要拥抱他。他却一闪身进门,拉过身后一个女孩儿介绍给我们。他说过要带她回来,是我有意无意忽视了。女孩儿看上去乖巧温顺,但家里冷不丁多出一个人来,我还没有做好接受的准备。
然后沈非阳要去洗澡。我听到他插了浴室的门,抬头看到他的毛巾在外面,便喊他开门递毛巾,他在浴室里嚷嚷:“妈,让我爸给我拿吧。”我拿着毛巾愣在那里。
洗完澡,沈非阳衣衫整齐地出来了,冲着女孩笑:“别拘束,跟在自己家一样。”而后他走过去,和女孩靠得很近,两个人低声说起什么来。我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受——-从他出生到现在,除了我,他没有和任何人这样亲近过。当晚,临睡前他隔着门叮嘱睡在客房的女孩不要看太长时间书,注意眼睛……转头只冲我说一声:“妈,睡了。”然后进了他的小卧室。
关灯后,我在客厅坐了好久,失落让我无比怀念那个曾经无赖一样赖着我的儿子,可是从此以后,我将在某种形式上彻底失去他。他的生活中将会出现新的女人,她将以另外一种方式,让他迅速长大成熟;而我,他一度最依赖的女人,只能成为他身后一个偶尔回归的港湾。坐了好久,打开手机,看他前不久发来的信息:美女,你可有点儿胖了,以后要注意了,不然以后我可不给你买漂亮的衣服;还有,别唠叨我爸,唠叨多了男人会烦的,要是他气你,你跟我说,回去我替你报仇。乖啊。
这样的口气,如我是他的孩子。这不也是之前的20年里他所不能给予我,我却一度盼望的吗?如此,我失去了他,又得回了另外一个他,而我抚养他长大并无比爱他的目的,不也正是如此吗?心,终究在浅浅的酸涩中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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