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打电话问我:“香肠好吃吗?”
我沉默,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实说,然后想了想:“好吃。”
母亲听到这个回复似乎很愉悦,口吻带着笑意:“有点咸吗?”
“还行。”
我没有说实话,她给我寄过来的香肠许是没有彻底晒干,千里迢迢运过来的时候,已经坏了。
成串的香肠闷在塑料袋中发出难闻的味道,以至于我捏着鼻子打开后看了看,就提下楼扔了。
这或许不是什么大事,坏了就坏了。路途遥远,天气又实在闷热,可她打电话问我时,我鬼使神差地撒了谎。我也不知道这么说是为什么,又或许是潜意识告诉我自己说了实话她多少会有些伤心吧。
她问我是怎么煮的,我说放在饭上蒸的。毫无迟疑的谎话脱口而出,就像一开始就在心里操练了无数遍一样,快到让我自己也愣了愣,我实在不知道这算不算善意的谎言。
电话那头的母亲没有半点察觉,笑道:“我就知道你喜欢这样吃。还有一扎是红色绳子的,那是甜的,你不是更喜欢吃甜的香肠吗?”
实在是接不上话了,我支支吾吾敷衍过去,以快要上课了做借口挂了电话。
挂掉电话后我长叹一口气,然后苦笑。
一个待在寝室看书的室友一直听着我和母亲的对话,她是知道全过程的,也晓得那香肠到了学校就已经坏透了,被我扔了。
她摘下耳机偏头看我:“干吗,觉得说谎了内心不安?”
我无奈苦笑:“嗯,算也不算吧。也不晓得为什么,其实我什么也没做错,就是觉得不舒服,也张不开口和她说实话。”
她耸肩:“正常,我也经常会这样。明明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就是不想和他们说实话,宁愿随便说个谎敷衍过去。也许不好的事,还是不想让他们知道吧,再小的事再无关紧要的事也不想让他们知道。”
再过段时间,父亲拍了一张照片给我,是阳台处挂了一竹竿的香肠。
父亲说:“你妈说你喜欢吃就偷偷去学的,给你寄过去的就是她亲手做的。”我再次愕然。
母亲是怕那些东西的,湿滑的东西她从来不敢碰,更何况她本就不擅长做饭这类的家务,更别说是费心神去做这些繁琐事物了。
我一直以为是和往年一样在超市买的,所以扔下楼时并没有多犹豫,甚至想着索性叫她以后别寄过来了,实在是浪费时间和金钱。
我问:“她为什么要学啊?”
“你不是喜欢吃吗,外头的哪有家里的干净。怎么样,做得好吧,和外头卖的一样好吃吧?你妈可得意了,她是第一次做,难得你这么刁的嘴也觉得好吃。”
我张张口,突然就哑了,心口处像是泡了水的棉絮,压得我喘不过气,这个时候我无比庆幸没有本着无所谓的态度说实话。
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心情。小心翼翼,怕对方察觉出什么,哪怕是无关紧要的事,也不希望影响到他们的心情,孩子也好,父母也好,这份心情都是一样的。
有些事,看起来很矛盾,其实一点也不矛盾。
就像是,我怕冷但并不妨碍我喜欢雪。雪是冷的产物,但为了雪,我可以忍受寒冷。
就像是,我爱你,不爱这个世界。但是这个世界有了一个你,所以为了你,我愿意热爱这整个世界。
也就像,那香肠或许是坏在了路上,但是母亲的关爱并没有。搭着长长的列车到我身边,我可以拒绝香肠并扔在楼下,但是不能把那份心意一同丢下。
前段时间回了趟舅舅家,陪外婆剥豆子的时候外婆和我说:“你妈说还是你孝顺,她过生日还记得买蛋糕给她。”
我尴尬了下,打着哈哈过了,实在是受之有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容易对其他朋友上心,上赶着找她们喜欢的东西,对于我的母亲,总是三言两语就打发了。过生日随便远程买个蛋糕送过去,而想买一束康乃馨时,看到价格,心里便暗搓搓找借口,她肯定不喜欢,到时候又要说我浪费钱了。
转眼听我同学叨叨,哪怕家长再嘴上埋怨,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我不以为然,觉得她不同。
其實有什么不同呢,不都一样是母亲,是女人,爱红装,也爱娇花。
为什么我们总是容易把最坏的一面显示给最亲的人看,对毫不相干的人反而容易体贴入微?为什么,我们不能多体察一下最亲近的人的心情?
最简洁明了的答案不过是仗着自己拥有那份有恃无恐的爱,不然哪里还有足够的能量可以包容这所有的戾气。
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好的,但是母亲能在做香肠时因为我喜欢吃而感到开心,我便也觉得开心。我也同样庆幸,她过生日那天我记起来了,而香肠坏掉了,我考虑到她的心情没有和她说。
那些细微的点滴,倘若我能注意到,能让她多些欢喜是再好不过了。
我或许还是会遗忘一些事,把所得当成理所当然,但我要给她一点光,要把她放在心上,当长夜来临的时候,要站在她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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