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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爱情符号

3/26/2019 10:25:23 PM 人评论

“看我不拿擀面杖敲你的头?!”躬伏在案板上擀面的母亲呼地转身,挥扬起擀面杖,灶下拉着风箱的父亲赶紧扯斜了身子,抬起胳膊护着脑袋……母亲的擀面杖肯定是挥不下去的,即使挥下去,也只是轻轻的点在父亲的背上,但是脸上却是浓重的怒意。文艺青年式的父亲,一辈子都很…

“看我不拿擀面杖敲你的头?!”躬伏在案板上擀面的母亲呼地转身,挥扬起擀面杖,灶下拉着风箱的父亲赶紧扯斜了身子,抬起胳膊护着脑袋……母亲的擀面杖肯定是挥不下去的,即使挥下去,也只是轻轻的点在父亲的背上,但是脸上却是浓重的怒意。

文艺青年式的父亲,一辈子都很笨拙,时常将温良谦恭的母亲惹成一只暴怒的老虎,从记事起,母亲斥骂父亲一直像斥我们一样随便,而冲父亲挥擀面杖更是繁复上演在小小的厨房里。

稍稍长大一点,开始替父亲打抱不平,质问母亲:“你就不能对父亲温柔点?”

“去,去,去,温柔是啥?我不懂,我只知道让娃吃饱穿暖。”

面对如此理直气壮的理由,我们只有相视一笑,笑里满是对父亲的同情:仅读过三年小学的母亲极其缺乏情趣,父亲给她读书上的故事,她听几句就睡着,父亲给她献殷勤披个衣服,递口水她会劈手夺过,丝毫不领情。

再长大,自觉可以和母亲公平对话了,启发式的寻问母亲:“你和父亲之间就没有一点爱情?”

母亲不屑:“爱情是啥?能当饭吃?”

噎得我哑然的同时,不禁对父亲和母亲的一生深深婉叹:没有爱情,抑或不懂爱情的他们一辈子如何的乏味寡淡?而跟不解风情的母亲相濡以沫的细腻感性的父亲,一生会不会感到孤独苦闷?

电话

“爸,我妈要跟你说几句话。”我一手拿着话筒开心地对父亲传递着讯息,一手狠狠扯住想要挣脱的母亲。

“真的?你妈肯跟我说话?!快让我听她说。”笨拙的父亲不会掩藏自己的惊喜和渴望。

“快跟爸说几句话,行不行,一句也行,就当我求您了。”明明说定了的事,却要临阵逃脱,我有点恨铁不成钢,而为了不让电话那边笨拙的父亲失望,我还是将半气半恼换成哀求。

母亲终于伸手接过了话筒,却举在半空定格,犹豫不决样子就像要上战场的新兵。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父亲在话筒里欢喜的喊:“喂,她妈,喂,孩她妈,孩她妈……”

“说呀,答应嘛。”我扯扯母亲衣角。

“哦,哦。”母亲从怔冲中缓过神,有点慌乱,我把她举着话筒的手推到她嘴边,母亲抽抽唇角,终于张口:“哎——”

还没待我缓口气,母亲被火烫着一样,咚一声,把红色的听筒丢在桌上,转身往卧室里走:“不说不说,有啥说的。”

捡起话筒,父亲豁达满足地笑:“好了,听到她的声啦。”这么低的要求?我突然心疼起父亲来,扣下电话,走过去恼火地一把推开母亲的门。

小木床上端坐的母亲呼的一抬头,眼神自我脸上惶恐掠过,我一旺,那是怎样的眼神啊:羞怯,慌乱,自责,完全一个知错又无助的孩子!

很多天以后,午睡起来,见母亲坐在客厅的沙发角上,手搭膝盖,望着空空如也的墙壁,安静得像尊雕塑,而眼神分明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我喊了声“妈”,她陡然一惊脱口:“奇怪,你爸的声音怎么是那样的?”我一脑子浆糊的瞅母亲,母亲低头去摸电视摇控器,难为情的样子似乎自责泄漏了什么秘密。

我忽然想起父亲与母亲那次唯一的成功通话,想起妈妈在父亲“娃她妈,娃她妈”的急切呼唤后。那一声仓促的“哎——”,想起母亲惶恐的眼神,像有团火灼醒了神经,我瞬间明白:多年以来,我以为母亲不懂感情,不解风情,不屑于爱情,其实,看似强势的习惯于咆哮的母亲,在感情面前如孩童般笨拙稚气。在我们稀松平常的信手便拈起话筒做情深蜜意的呢喃时,对母亲来说,是多么的神秘与庄重!第一次与生命里唯一的男人通电话,对于她而言,宛若第一次相亲,她不知在那个男人面前应该持什么样的语调,什么样的表情。在换了时空换了方式的状况下,她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慌张,羞涩,暗喜。

爱情,在母亲心里,在她自己不知情的状态下其实早已堆积如山。

我挨着母亲坐下,抱住这个一生因为太珍重太笨拙而不会表达感情,仅凭零星半点回忆便可幸福的回味无穷的女人,无限怜惜从心中涌起……

青瓷碗

似乎一夜之间,满世界都电器化了,家里安置着两只大铁锅的灶台突然就成了摆设,而这个摆设的最角落里静静的放着一只碗,青瓷,厚底,像个巨大的酒盅。

这是父亲用了一辈子的碗,是打记事起,就被我们埋怨的碗:为什么每次都要先给父亲舀呢?明明我们就在跟前呀。

对父亲一直没好脸色的母亲对我们的抱怨也从来都是置之不理,只是每次将舀满的碗塞到父亲手上时恶狠狠的嘟嘟一句“猪,就你能吃!”父亲在我们嘻嘻中也嘿嘿一笑的接过碗。

有时父亲实在没及时赶回家,母亲第一碗饭仍是舀给父亲的,我们扒着饭,不时的看看父亲碗里缕缕的热气,而母亲则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不时望向门外,随时挥手驱赶妄图靠近父亲碗的小飞虫,像保护自己的阵地一样尽力。

父亲脑溢血抢救过来后,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只有左手左脚有点知觉,好强的父亲不愿成为家人的负担,坚持不让人喂饭喂水,而他颤颤巍巍的左手常常将饭送不到口中,掉到衣服上,桌上,碗里,吃完饭,父亲一身一脸的汤水,于是父亲认定自己的吃相会“恶心”到别人,再吃饭时,不管谁把饭端进去,放在他指定的位置后,他便挥手相赶清场。连给他戴上围裙,递上勺子的母亲也常被赶出来。母亲很心疼父亲,在争吵了多次后,父亲终于允许母亲陪他吃饭,父亲脸上一有饭渣汤水,母亲赶紧给擦掉,吃不完的饭,父亲总是一再叮咛倒掉,我弄脏了,必须倒掉。

母亲一边“知道了知道了”地答应,一边在厨房里偷偷的倒进自己碗里,我们阻止,母亲说自己男人的,有啥可嫌弃的?

父亲是在吃过早饭和母亲在门前小路上锻炼走路时猝然离世的,那天的早饭是当季的新玉米粥,父亲连吃了两碗,后边一碗吃了一半,父亲出门前欢喜的说,新玉米真香,一会回来,我再继续吃,吃完它。

埋葬父亲的邻人涌进院子,怕母亲伤心不吃东西,亲友端饭给母亲,母亲没言语,去厨房找到父亲的碗,大家说别吃了,倒掉算了,母样无语的端着转身进了她和父亲的睡房。

我不知道母亲是怎样含着泪水一口一口咽下那些冰凉的饭团…-。而在那闪烁着青瓷光芒的碗口里,我似乎又看到了父亲生病后母亲忙前忙后的身影。

母亲,一生没有说过“我爱你”,母亲,一生不谈爱情,这几个简单的符号串起了她狭小却又辽阔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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