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3岁那年,大弟考上了昆明陆军学院。接到通知书的那天,母亲正在做晚饭,父亲在灶下添柴。父亲没说一句话,雕塑一样缄默,灶里的火苗映着父亲黝黑的脸,我分明看见父亲眼角晶莹的泪……
父亲该说什么呢?面对幸福和喜悦,他无话可说。
大弟读初一那年,一天傍晚回家,突然鼻孔和口腔出血。父亲飞奔着把大弟送到了镇医院。两天后,见大弟的情况依然不见好,父亲又火速带着他到了武汉的大医院。刚到门诊部,血流不止的大弟就被抬进了抢救室。住院期间,父亲两次收到医生开出的病危通知书,但父亲坚信,大弟一定能够挺过来。两个月后,父亲带着病情稍微好转的大弟回到乡下老家,在家里吃药治疗。
我记得那时的药方里有一味是犀牛角,因为价格昂贵买不起,父亲就到镇供销社的废品收购站里买来整条的水牛角代替。
每天下班回家,一进门,就能听到父亲用斧头砍牛角的声音。坚硬的水牛角要砍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放在一个铜锅里熬出药汁来,再与其他草药一起煎熬。那时,家里成年累月都飘着中药的味道。
一次偶然的机会,父亲从报纸上得知武汉杨园有一名民间医生能治疗血小板减少,就带着大弟到了武汉。从武汉回来时,父亲就背回了30个药瓶,每瓶大约有半斤重,用两个编织袋分装着搭在肩上。此后的两年,父亲每月都要去武汉买药,风雨无阻。
大弟患病的那段时间,我们全家人最怕看到地上有血迹。记得有一年春节母亲杀鸡,不小心把鸡血滴到了厨房的地面上。父亲见到那滴血,慌忙跑进房间去找大弟,见他安然无恙,才长长舒了口气。
熬过漫长的4年,大弟终于康复了。父亲拍着大弟的肩膀,第一次笑得那么舒心,那么开怀,眼角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
那时,和两个弟弟同龄的孩子大多都弃学打工了。父亲则坚持让两个弟弟继续读书,尽管那时家里为了治大弟的病已经债台高筑。父亲的乐观和努力得到了回报,大弟顺利考上大学。这时,父亲又把心思放在了为我治腿的事情上。
1岁时的那场高烧使我的右腿残疾,在大弟生病之前,为我医腿一直是父亲最主要的事情。幼时的治疗已没有了记忆,唯有7岁那年去武汉做手术,父亲“打人”的那一幕让我刻骨铭心。做完手术,为了节省开支,征得医生的同意后,父亲准备带我回家乡的县城医院做后续治疗。
在返回的火车上,父亲将我安顿在座位上,端着杯子接开水去了。他端水回来时,正巧看见一名旅客匆忙从我身边走过,不小心把我撞倒在地。父亲一改平日的温和,大声叫道:“你眼睛长到哪里去了?也不看看孩子腿上的绷带……”说着,挥动拳头就上去了。提及此事,父亲回忆说:“看到你腿上缠着绷带躺在地上,我的心里就像针扎一样,控制不住就动了手……”
最后一次手术,我已经24岁了。父亲想方设法筹到了钱,把我送到了县医院。等我做完手术,留下母亲照顾我,父亲又匆匆赶回家里劳作。
出院那天上午,父亲早早地来了。我清楚地记得,他怀抱着一床棉被,上衣最上面的扣子掉了一颗,露着里面的灰色毛衣,脚上的鞋子脏得不像样子。回家的路上,我躺在柔软的棉被上,似乎还能感受到父亲留下的体温……
第二年,我只身到福州打工。那年春节我与大弟都回了家,母亲没有做太多的菜,只是用炉子煮了一锅腊肉。大家围坐在一起,父亲喝着酒,脸被水蒸气熏得红红的,他眯着眼,对我和大弟说:“等我老了,就和你母亲跟着你们享福去……”
是啊,这是多么幸福的期待!而父亲最终没能等到这一天,没留下一句话,甚至不等我们回家看他一眼,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母亲说,那天中午一个货站来了一大车化肥,因小弟当月的生活费还差一些,父亲就和人家约好了搬运化肥,全然不顾自己已患上高血压。当第三袋化肥压在他肩上时,他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父亲走了,但他给予我的爱,却时时刻刻在我心中流淌,支撑着我走过生命中的每一天。感谢父亲给予我生命,让我从他的生命里解读了人生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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