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合肥市长江路虽然没有现在这么繁华,但毕竟是省城,饭店也还不少,时不时还会飘出令人垂涎的香气。
大病初愈的方健如在恋人郝红梅的陪伴下,沐浴着夕阳的余晖,手拉手在饭店门前压马路。走着走着,方健如情不由衷地从口中溜出“真香”两个字。听后,郝红梅心里先是一喜,紧接着就是一酸。喜的是,他终于大病痊愈,强烈的食欲是赏赐她的一种喜兆;酸的是,她与他穷困潦倒,囊中羞涩,饭店大门只朝有钱人敞开,而他们只能“闻味兴叹”了。郝红梅松开了健如的手,背过身,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她掏出手帕偷偷抹了抹,对一溜的饭店和其他店铺瞄了又瞄,瞅了又瞅。她突然一转身,叫健如站着别动,等她,说后撇下健如,自己径直走了。健如云里雾里,不知她到底要干什么。他眼光追随着她直至一家钟表回收店。红梅疾步跨入店内,走到柜台前,说自己急需钱用,问店主收不收旧手表,店主冷冷地向她点了点头。红梅嫣然一笑,立即解开表带,解下腕上“宝石花”手表。这块“宝石花”,真是这位爱美少女心头的一块珍宝,一朵奇葩。
因为这表是她在考上大学时爸妈从筷尖上攒下的八十元钱,几经周折才托人在上海买到的。晶莹剔透的手表,粉嫩修长的皓臂,简直锦上添花,女同学嫉妒,男同学觊觎,着实风光了一把。她一直像对待生命一样无限地珍爱着。郝红梅颤颤地问:“值多少钱?”店主接过,正面反面看了看,贴着耳朵听了听,答道:“四十。”郝红梅一咬牙:“成交!”接钱后,连忙攥着钞票返回健如身边,拉着他进了一家香气缭绕的小饭店。方健如瞪眼诧异,问这是干吗?郝红梅舒开纤指,亮出一把票子,柔声说:“给你补补。”方健如犯了糊涂,突然间哪来这么多钱?他看了看她的手腕,手表没了!他嘴角抽搐,厉声责怪道:“疯啦,叫我吃心头肉!”郝红梅没理会,一头扎进伙房,端出了一只香喷喷、热气腾腾的清蒸老母鸡。方健如眼眶湿润了,在心里记下这个特别的日子:五月八日。
改革开放后,方健如有了大展宏图的机会,经过多年打拼,年近花甲的他终于成了一名企业老板。当上老板第一年的五月八日,方健如特意给患难妻子买了一只价格不菲的瑞士女式手表,并亲手给她戴在手腕上。无论红梅怎么问,他都一言不发,因为他觉得,还说什么呢?任何一只名贵手表也抵不上当年换取清蒸老母鸡的那只“宝石花”。
二
夏长波与王晓兰同住一个庄,两小无猜,相亲相爱,二人学习成绩“半斤八两”。虽然都赶上了恢复高考制度的极佳时机,但家境贫寒,都面临搁浅的停船危机。一向封建式贤淑的王晓兰,便主动辍学,心甘情愿回村挣钱,供男友义无反顾往前冲。夏长波终于不负所望,鲤鱼跳龙门,考上了大专,毕业后分配在县城一所中学教书。一个铁饭碗,一个泥饭碗,社会差距,他们用感情弥合,二人相亲相爱,相濡以沫。长波刚上班,薪水不多,加之购置生活用品,入不敷出,晓兰很是体贴。有一天,晓兰去了县城夏长波所在的学校,因为首次,几个同事风风火火都来瞧一瞧夏长波未来的媳妇啥模样。这些同事都出生于县城,穿着时尚,无一例外,都戴着亮晶晶的手表。晓兰瞅瞅男友,衣服破敝,手腕上空空如也,顿时,一股寒酸尴尬尖利地刺痛了她那颗争强好胜的心。
一月后的某一天,夏长波刚好下课,有个教师急切切奔向他,说王晓兰昏倒在手表店,在医院急症室抢救。这一消息如雷轰顶,夏长波奔向医院。在急症室里,他一眼就瞧见了王晓兰,她苍然坐在一张竹椅上,手捧玻璃杯,正喝着医生给她的开水。夏长波迫不及待地问:“晓兰,你怎么啦?”医生抢着替她答道:“极度虚脱。她拒绝治疗,不舍得花钱。”王晓兰将空杯还给了医生,撑着站起,一句话也没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表,叫夏长波撸出手腕,颤颤地给他戴上。夏长波猛地抓住她那双冰凉的小手,这个大男孩的泪珠落在她的手背上……
原来,王晓兰回村后,她每天除了上工之外,还起早贪黑上山砍柴火,刨巴根。为了一百斤能多卖几块钱,她远涉十几里路,一趟一趟挑到县城卖。累了,歇歇脚;热了,捧几捧凉水在身上洒洒。为省钱,她舍不得吃一口饭,瘪着肚子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村上出工。就这样,一个多月下来,她终于攒足了30元钱,买了一块“红星”手表,而她,在手表店里,却晕倒在柜台下面。
多年以后,夏长波与王晓兰的儿子发达了,家里富得滴油。尽管如此,退休赋闲在家的夏长波,手腕上却依然戴着那只老旧“红星”表。儿子多次劝他换一只,可他敝帚自珍,总是以各种理由拒绝。儿子觉得不可思议,夏长波语重心长地告诉儿子说:“儿子,你还小,还不食真爱滋味。这块表,你也不知来历——是我与你妈的初恋情物,是你妈用血和汗换来的。”儿子听完手表的故事,会意地点了点头。
当下,要是说起手表,可能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但是,在有着特殊经历的两对恋人的心里,它却包涵和赋予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意。这两块特殊手表,记录下的岂止是时间,还有岁月也抹不去的深情。爱情,在时间里悠悠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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