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尼泊尔登山途中,我遇到一个香港大男孩,那是我最早接触到真正的义工。他在香港工作,攒够钱便辞职,去喜马拉雅山区教英文,钱花光再返港做工,如此已是多年。在尼期间,我也认识许多这样的人,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美国义工托马斯,在山区工作已近30年。那位美国老者熟知当地的一人一狗一草一木,除了肤色,已和当地人无异。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四年后,我和托马斯第二次见面竟然是在抢救他的直升飞机上,这是后话。
尼泊尔是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但至少在2005年,当地民风还是非常淳朴的。每每在路上掏出地图都会围上一群人给你指路,老百姓普遍相信头顶三尺有神灵,往往怀有向善之心。这从他们绝不伤及无辜的战争方式中就可见一斑。
早年内战的时候,在博卡拉的游客看着天上军机飞来飞往,听着山上炮声隆隆,出门左手有警戒线,右手边酒吧饭店却照常营业。多年内战只误伤了两个不听劝阻擅闯战区的俄罗斯登山客。我在山区也曾遇到信奉毛主义的游击队向游客收过路费,不过他们倒也实在,中国人收得少,西方人收得多,如果你雇了挑夫向导,对不起,不经意间暴露了你的剥削阶级本质,准备钱包出血吧。交完钱,我们都能拿到一个纸条,再遇到游击队时出示一下就可以放行。当年那个戴红箍的战士对我说,革命成功后这钱是会还给我的。现在毛主义已当政数年,却还没提还钱的事儿。不过想到他们把红旗插遍喜马拉雅山南,这里面也有我50块钱的贡献时,心里一下就舒服了。
这样的人文环境才能成就了义工生存的土壤。我在航班上认识了同座的AJAY医生,他的父亲是尼国一位部长。我们在相识四年后,终于在尼泊尔第四大城市开设了公益性的免费诊所。人生难得有几次机会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在我还不算太老的时候就遇到了一次,在这件事上我无疑是幸运的。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老天眷顾。比如说那位美国义工,他也是AJAY 的朋友。一天,我正和AJAY全家在部长官邸吃午饭,突然接到消息说托马斯在喜马拉雅山区一个小村落里突发心肌梗塞。彼时AJAY是该国仅有的五名心脏内科专家之一,立即表示要乘坐救援直升机去山区救人。虽然我听不懂当地语言,但能感觉到AJAY的父亲似乎不大同意。
但于我而言,一来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如孙悟空踏着七彩祥云去降妖除魔般的豪情,二来贪图欣赏沿途壮美景色,也没细想他们为何会反对,只是跟着朋友一同上了飞机。
飞了没多久我就后悔了。高原空气稀薄,直升机升力不足,每每感觉飞机向着大山直直地冲了过去,直到最后一刻,才能勉强拉起机头,贴着山头飞过。坐在机舱里,我压根没心思看窗外的雪山美景,就盼着直升机能早点降落。这种上不去下不来的感觉直到以后玩高空跳伞时才再次泛起。事后我问AJAY才知道,在尼泊尔北部山区乘坐飞行器都需要很好的人品,事故多发季节,平均每个月都会坠毁一架飞机,所以他的父亲并不希望他亲自去。
当天,我们接到了病人并顺利回到加都的心脏病中心,第二天,美国的医疗专机也赶到了。不过这一切努力都没有能挽救那位义工的生命。几天后我参加了为他举行的美尼合璧的葬礼。教堂是西式的,不过里面没有椅子,按照当地人的习惯,所有人都盘腿坐在地上。死者的家人,他在美国的同事,以及我们这些原本陌路却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的朋友们围坐在一起,却没有人感到特别的悲伤。因为,如果套用一句中文,他确实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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