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杨过来的那天清晨下着大雨,用“捡”这个词不算恰当,应该是截获。
前一天凌晨我翻过宿舍后面的铁丝网偷偷幽会暧昧小对象,我们坐在草地上聊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我们话都已经说完了,于是荡到学校后门无人的岗亭里坐着发呆。这个时候,忽然下起雨,我看到岗亭旁边的矮树丛在动,是一窝小猫,躲在那里喵喵叫,没有母猫在旁边。原来是一群被遗弃的私生子,我冲过去想抓一只,它们便作鸟兽散,只剩下一只跑得慢,被我截获了。它就是杨过来。
它很小,只比我的拳头大一点,尖尖脸大圆眼,俨然猫界范冰冰。我把它放在岗亭里的废旧桌子上,它在上面走来走去,惊恐万分地哀叫。我把它放下来,对着它说,“过来过来”,它扭着小屁股跌跌撞撞走远,我不罢休继续唤它“过来过来”,走得更远了,这是它名字的由来。
杨过来在我魔爪下的悲惨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它是一只随心所欲的猫,颇有点特立独行的感觉。我养了它很久,它都跟我不亲。如果说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猫则只是暂住在你家里的房客,你和它之间不是主人与宠物的关系,而是平等且互不打扰的。
养了它一个月以后,我想起以前舅舅家养的京巴狗每周都要洗澡,于是我便把杨过来丢进装满水的盆里,它一碰到水就尖厉地叫起来,我赶紧把它捞出来。它的毛湿淋淋地贴在脑袋和身子上,像只可怜无比的大老鼠,默默走到阳台上背对着我开始舔自己的毛,看都不看我一眼,那时我不知道猫天生怕水。
有时候我在屋子的角落发现它,强硬地想跟它互动,把它放在我的膝盖上,揉揉它的肚皮,它的肚子就呼噜呼噜地响起来。我吓得住了手,以为它要拉肚子,赶紧放它下去,那时我不知道猫的肚子发出呼噜声其实是舒服的表现。
在关于它的回忆里,多数都是这种尴尬的场景,时间久了我便泄了气,对它不再刻意讨好。现在想来,我那些可怕的讨好对它来说可能更是痛苦吧。有一天回来,我看着它很安静地窝在窗前看着窗外,我没想到一只猫会那么孤独,忽然后悔为了自己一时的欢愉捡它回来,却让它从此丧失自由。据说那些被家养过的野猫如果重新回归到以前的野猫圈子,是不会被同伴接纳的,于是我找到理由继续囚禁它。
也不是完全没有温馨的记忆,南京的夏天很热,有一天晚上更是热得几近崩溃,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蹲在阳台上看着夜浓得就像墨汁,空气都要凝固了。忽然听见有人叫,“妈”,声音又轻又弱,我回头一看是杨过来,它从宿舍走出来,走到我身边抬头看我一眼,又叫了一声,“妈”。我摸摸它的头,喜得都快哭了,它却摇摇尾巴走掉了。
暑假来了,我把它送到一个南京的同学那寄养。它在同学家里吃得好,迅速肥起来,半个月长胖许多,我几乎认不出来它,心里惭愧得很,在此之前它从未吃过猫粮,每天它的伙食安排随着我心情变化,时常饥一顿饱一顿,三个月了还骨瘦嶙峋。可它的好日子没持续多久,同学忽然打电话来说杨过来病了,医生说它先天心脏小,这段时间吃得太好胖得太快于是心脏负荷不了。还没等我从这个反讽十足的诊断中回过神来,杨过来就死了。
那天我哭得很厉害,想起它以前的种种,它独自躲在角落里,它常常在早上叫得悠长又凄凉,它喜欢在窗前发呆,它从来没有和我亲近过。那时我意识到,如果没有责任感和长久的耐心,绝对不要养任何宠物,它们的生命和我们一样宝贵自由,如果用暴力的善意将它们挟卷进我们的生活却不能给它们快乐,这是最大的罪恶。
杨过来死去三年了,我再也没有养过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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