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分别以后才明白,原来我对你爱恋的过程全是在分别中完成的。就是说,每一次见面之后,你给我的印象都使我在余下的日子里用我这个愚笨的头脑里可能想到的一切称呼来呼唤你。比方说,这一次我就老想道:爱!爱啊!你不要见怪:爱,就是你啊。
你不在我眼前时,我面前就好像是一个雾沉沉、阴暗的海,我知道你在前边的一个岛上,我就喊:“爱!爱啊!”好像听见了你的回答:“爱。”
以前骑士们在交战之前要呼喊自己的战号。我既然是愁容骑士,哪能没有战号呢。我就傻气地喊一声:“爱,爱啊。”你喜欢傻气的人吗?我喜欢你爱我又喜欢我呢。
你好啊,李银河。做梦也想不到我会把信写在五线谱上吧?五线谱是偶然来的,你也是偶然来的。不过我给你的信值得写在五线谱里呢。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谁也管不住我爱你,真的。谁管谁就真傻,我和你谁都管不住呢。你别怕,真的你谁也不要怕,最亲爱的好银河,要爱就爱个够吧,世界上没有比爱情更好的东西了。爱一回就够了,可以死了。什么也不需要了。这话傻不傻,我觉得我的话不能孤孤单单地写在这里,你要把你的信写在空白的地方。这可不是海誓山盟。海誓山盟是把现在的东西固定住,两个人都成了,活化石。我们用不着它。我们要爱情长久。真的,它要长久我们就老在一块,不分开。你明白吗?你,你,真的,和你在一起就只知道有你,没有我,有你,多快活!
我和你就像两个孩子,围着一个神秘的果酱罐,一点一点地尝它,看看里面有多少甜。你干过偷果酱这样的事儿吗?我就干过,我猜你一定从来没有干过,因为你乖。
只有一件事不好。你见过我小时候的相片了吧?过去我就是他,现在我不是他了,将来势必变成老头。这就不好了。要是你爱我,老和我好,变成老头我也不怕。咱们先来吃果酱吧,吃过两个人就更好了,好到难舍难分,一起去见鬼。你怕吗?我就不怕,见鬼就见鬼。我和你好。
北京天气很冷,有时候天阴沉沉的,好像要开始一场政治说教,可真叫人腻歪。有时我沮丧得直想睡觉去。
说实在的,我没有像堂吉诃德一样用甜甜的相思来度过时问,我没有,我的时间全在沮丧中度过。我很想你。
好像在挨牙痛,有一种抑郁的心情我总不能驱散它。我很想用一长串排比句来说明我多么想要你,可是排比句是头脑浅薄的人所好,我不用这种东西,这种形式的东西我讨厌。我不用任何形式,我也不喜欢形容词。可以肯定说,我喜欢你,想你,要你。
你好哇,李银河。今天是6月1日,就是说,今天已经是6月初了。可是不知道你在哪里。也许在归途上吧。但愿如此,阿门!
真应该回想一下童年。有人说当孩子的时候最幸福,其实远非如此。如果说人在童年可以决定自己生命的前途,那么就是当孩子的时候最幸福。其实有一种我们不能左右的力量参加进来决定我们的命运,也就是说,我们被天真欺骗了。
我从童年继承下来的东西只有一件,就是对平庸生活的狂怒,一种不甘没落的决心。小时候我简直狂妄,看到庸俗的一切,我把它默默地记下来,化成了沸腾的愤怒。不管是谁把肉麻当有趣,当时我都要气得要命,心说:这是多么渺小的行为!我将来要从你们头上飞腾过去!现在这一切都已经过去。要把童年的每一瞬间都呼唤到脑海里,就是花上一个月时间也难办到了。但是这件事我还记得很清楚。我现在还是这样,只是将来不再属于我了。
我很想把前面写的乱七八糟扯了,但是那就是对你不老实。留着你看看吧。你就要回来了是吧?祝你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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