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白日带走了一点青春,日子虽不能毁坏我印象里你所给我的光明,却慢慢地使我不同了。一个女子在诗人的诗中,永远不会老去,但诗人他自己却老去了。我想到这些,我十分犹豫了。生命是太单薄的一种东西,并不比一株花更经得住年月风雨,用对自然倾心的眼,反观人生。使我不能不觉得热情的可珍,而看重人与人凑巧的藤葛。在同一人事上,第二次的凑巧是不会有的。我生平只看过一回满月。我也安慰自己过,我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你不会像帝皇,一个月亮可不是这样的,一个月亮不拘听到任何人赞美,不拘这赞美如何不得体,如何不恰当,它不拒绝这些从心中涌出的呐喊,你是我的月亮,你能听一个并不十分聪明的人,用各样声音,各样言语,向你说出各样的感想,而这感想却因为你的存在,如一个光明,照耀到我的生活里而起的
“萑苇”是易折的,“磐石”是难动的,我的生命等于“萑苇”,爱你的心希望它能如“磐石”。
我原以为我是个受得了寂寞的人。现在方明白我们自从在一起后,我就变成一个不能同你离开的人了。三三,想起你,我就忍受不了目前的一切。我想打东西,骂粗话,让冷气吹冻自己全身。我明白我同你离开越远反而越相近。但不成,我得同你在一起,这心才能安静,事也才能做好!
这船已到了柳林岔。我生平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好看的地方——千方积雪,高山皆作紫色,疏林绵延三四里,林中皆是人家的白屋顶。我的船便在这种景致中,快快地在水上跑,什么唐人宋人画都赶不上,看一年也不会厌倦。奇怪的是,本省的画家,从来不知向这么好的景物学习。学校中教员还是用个小瓶插一朵花,放个橘子,在那里虐待学生“写生”,其实是在那里“写死”!
三三,我这时还是想起许多次得罪你的地方,我的眼睛是湿的,模糊了。我先前对你说过:“你生了我的气时,我便特别知道我如何爱你。”我眼睛湿湿地想着你一切的过去!我回来时,我不会使你生气面壁了。我在船上学会了反省,认清楚了自己种种的错处。只有你,方那么懂我并且原谅我。
我就这样一面看水一面想你。我快乐,我想应同你一起快乐;我闷,就想你在我必可以不闷;我同船老板吃饭,我盼望你也在一角吃饭。我至少还得在船上过七个日子,还不把下行的日子计算在内。你说,这七个日子我怎么办?我不能写文章就写信。这只手既然离开了你,也只有这么来折磨它了。
为了只想同你说话,我便钻进被盖中去,闭着眼睛。你听,船那么“呀呀”地响着,它说:“两个人尽管说笑,不必担心那掌舵人。他的职务在看水,他忙着。”船真的“呀呀”地响着。可是我如今同谁去说?我不高兴!
梦里来赶我吧,我的船是黄的。尽管从梦里赶来,沿了我所画的小镇一直向西走。我想和你一同坐在船里,从船口望那一点紫色的小山;我想让一个木筏使你惊讶,因为那木筏上面还种菜;我想要你来使我的手暖和一些。我相信你从这纸上可以听到一种摇橹人的歌声,因为这张纸差不多浸透了好听的歌声!
一切声音皆像冷一般地凝固了,只有船底的声音,轻轻地轻轻地流过去。这声音使你感觉到它,几乎不是耳朵而是想象。这时真静,这时心是透明的,像一切皆深入无间。我在温习你的一切。我称量我的幸运,且计算它,但这无法使我弄清一点点。为了这幸福的自觉,我叹息了。倘若你这时见到我,我就会明白我如何温柔!
一切过去的种种,它的结局皆在把我推到你的身边和心边,你的一切过去也皆把我拉近你的身边和心边。我还要说的话不想让烛光听到,我将吹熄了这支蜡烛,在暗中向空虚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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