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有青年旅社
虽然是春季,见面的那天却很热,城市像一张曝光过度的照片,树叶纹丝不动。我站在树下,看着一个背大包的男孩远远走来。有点罗圈腿,偏瘦,肩宽臀窄身材不错,这是我对陆麟的印象。
我问陆麟路上是否顺利,他说还好,只是找公车站有点费事。
我笑笑,觉得他一板一眼像个孩子。
陆麟比我小三岁,我们是校友。他来K城毕业实习。他不说我也知道,从北到南舍近求远,其中有我的原因。此刻我看着他腼腆地低下头,将视线垂落在刷得很白的回力球鞋上,像是要努力从鞋面看出点稀奇。我对他说,走吧,先上楼去休息。
做了简单的晚饭,若无其事地问他住处在哪里。陆麟反应窘迫,说并未联系住处。我平淡地说附近不远处有间物美价廉的青年旅社。
我情绪确实不高,陆麟来之前我刚与男友分手并处于纠结中,我深信感情倘若可以爽快地一刀两断就不叫真正的感情。这种念头无疑加深了我的疾患,使我时常困顿于突如其来的想念和孤独中,脾气无常。
我们默默吃饭。陆麟的头发有一点点发胶定型的痕迹,眉头很密,睫毛往下耷拉,握筷子的手修长漂亮。他其实是个好看的男孩。饭后陆麟主动洗碗,之后告辞。我问他是否清楚方向,他点头。我说好吧,等你安顿好我们再联系。
我也觉得好丢脸
在陆麟找房子和去公司报到的时间里,我并不经常想起他,偶尔念及他在此地完全陌生的处境,会打个电话或发条信息进行“人道主义慰问”。一开始陆麟的反应矜持,后来渐渐自然,聊的话题也渐多,有时还会埋怨诸如“K城的交通太糟糕”、“商场那么多,要买的牌子怎么都找不到”之类的问题。我暗笑他的稚气和软弱,虽如此,仍聊到夜深。
有一天陆麟问我不喜欢怎样的人,我说不喜欢总是抱怨的人。他回头买了本《不抱怨的世界》,将其中的经典段落摘抄在博客上,认真的劲头让我啼笑皆非。大概只有青涩少年才有这样莽撞直接的情怀,可惜我不懂得欣赏。
前男友是个和陆麟完全不同的人,他是我第一份工作时的同事,较我年长,忙于奋斗,疏于谈情。我本以为他的淡漠大气正对我粗线条的脾性,不过我低估了自己对感情的需要,时间一长难以为继。但我的确爱过他,即使和平分手,仍然时时伤心。
那天陆麟打电话来时我正在整理旧物,从抽屉里翻出两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男式居家裤,蹲在衣柜前听着那边喂喂喂,嗓子里堵得发不出任何音节。陆麟吓坏了,两分钟以后家门砰砰作响,我打开门看见他站在门口喘气。
你干吗呢?我问陆麟。他支支吾吾,原来他近段夜里总在这一带徘徊。我看着他,他的发梢上沾着新鲜的水珠,裤脚和鞋上有些泥渍。外面刚下过一场雨。
爱情就像食物链,一物降一物。我发了很大的火,我说我从来都没对你许诺过什么,你千里迢迢地跑来,小心翼翼地守着是有多犯贱。陆麟一言不发,静静地将被我弄乱的房间重新规整。我坐在沙发上哭到累了,最后倒在几只抱枕中间抽噎。他做好家务,洗干净手走过来在沙发边缘席地而坐,将下巴搁在扶手上,自嘲地笑说,嗯,我也觉得好丢脸。
原来交了新男友
K城的阳光很好,陆麟告诉我他买了辆二手自行车,下班后骑着车在市中心的湖边游荡,等着太阳慢慢落下去。他果然不再抱怨这个城市迷宫般的街道和陈旧的建筑,也告诉我他开始懂得享受辛辣的食物。
其实在内心深处,有时候我很喜欢陆麟。周末他发信息来,说在去图书馆的路上等红绿灯,或者夜间去楼下买烟吃宵夜。有时候我却分不清到底是喜欢他,还是贪图这种不需要回报的牵挂。每隔几天我就会带陆麟到一些大学生和洋人云集的片区游荡,吃吃喝喝说说笑笑。送我回家的路上,我们两个人并肩走着。收发室门口那张烂凳子,我失恋时曾在那里坐到半夜,现在坐在那里的人常常是陆麟。有时我下班迟一点,他便像个忘带钥匙的小孩那样傻傻地等家长来接。
我的心仿佛踩着钢丝,有高空迎风的冒险刺激,嫌少了脚踏实地的愉悦。
初夏的一天,我和同事走出报社大门时看到陆麟。他背着个大大的挎包站在街对面,依旧是T 恤仔裤帆布鞋。他摘了耳机向我跑来。同事问,你弟弟?我的笑容忽然就僵硬了,忙说不是。同事更来兴趣,挤眉弄眼地调侃,原来交了新男友啊!
不是!我生硬地反驳,无端变了脸。
同事讨了没趣先走掉,我迁怒于陆麟,粗暴地斥他怎么没先给我打个电话。我不肯听他解释,转身钻进路边的一辆计程车。陆麟在外愣着,我摁下窗户又吼一声,还上不上车?他木木然拉车门坐进来,望着窗外一声不吭。
计程车载着我们切入拥挤的车流,过了好几分钟我才平静,问他什么事。他说,没有什么。然后又顿了顿才说,其实,你是不是觉得,跟我走在一起很丢脸?
我愣住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趁红灯推门而出,穿过车流的缝隙,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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