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父亲近60岁了,又患了肝病,他骨瘦如柴,虚弱无力。那时,我的几个哥哥姐姐都已成家了,只有刚结婚的小哥同我和父母一起过,小哥的媳妇看到父母年老又有病,不能做活,我又读书,觉得同我们一起过是吃亏的,故此,对供我上学是颇不情愿的。
那年深秋的时候,学校放了几天假,让我们回去拿换季的衣服和准备冬天烧炉子的柴火。
镇上中学离我们深山里的小村子50里山路,赶到家,父亲不在,母亲说父亲到北蔓甸摘草穗去了。我匆匆吃了口饭就去找父亲,我登上山顶,已到夕阳落山的时刻。我站在草洼边,四处张望着寻找父亲,许久,我发现远处,苍茫的草丛中有个小小的黑点在蠕动,我奔着那儿跑去,走近了我看到了父亲,他背对着我,弓着腰,头低在草丛中寻找着草穗,直到我走到身边,他才发现了我。“回去吧,天快黑下来了。”我说。
父亲停下手,他怀前的木筐里有大半筐草穗,父亲的脸青中透着层暗黄,发白的嘴唇裂着血口子。父亲把筐里的草穗装入袋子里,用手掂了掂,嘴角绽露出一丝笑意,“这些卖卖,够你交学费的了。”
父亲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说我得吃一口再下山,要不就走不动了。他打开手巾包,里面是母亲烙的两张饼,他咬了一口饼,饼干硬得咽不下去,父亲站起来,用石片划破一块桦树皮,很快那小小的洞口就渗出细密的水珠,父亲舔了几口,我说:“我不想读书了,你也别再受这累了。”“不算啥,只要我能动,就能供你。”上学走的时候,我难以启齿地告诉父亲,学校要交冬天烧炉子的柴火,交钱也行。父亲说,不犯愁,过几天送柴去。
初冬一天的下午,父亲来了,他赶着牛车,拉一车柴火。都是一小捆一小捆的。后来,母亲告诉我,那是父亲一捆捆从山上扛回来的,他没力气,每次只能背两小捆。卸完车,父亲让我跟他到镇上去。到镇上的货站,卖了草穗。我看父亲脸色已冻得发白了,我说去吃碗馄饨,暖暖身子吧。父亲说不用,一会儿就到家了,他把卖草穗的18元钱全给了我,并叮嘱我一定要拿好。我的心苍凉而沉重,我把父亲送出小镇。父亲站住了,他说:“你照管好自己,以后遇事要往前想,就总有奔头!”说罢,他转过身,手牵着牛的缰绳往前走,一会儿融进苍茫的暮色里了。不想,这背影竟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后的记忆。父亲回去不到十天就去世了。
父亲死后不久,我的书就没有办法念下去了,我被命运沉入生活的海中,上下漂浮,左右奔突挣扎,受尽了风霜浪打,可在漫长的求索旅途上,眼前总有个影子,耳边总有个声音对我说:“天生我才必有用”,是这影子这声音使我在任何艰难的境遇下,永不言弃,百折不挠,坚定地向着心中的目标远行。
如今,我实现了用文字铸造事业的梦想。可父亲留给我的记忆仍旧是模糊的,只有那凄寒的背影最深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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