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前,就是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早晨,这样的阳光下,我欣欣然守候在岸边,等船。
带着满怀的盼望泅水过岸,手捧着丰盛鲜美的未来,毫无征兆地乘上命运的筏,驶向我生命中最伤感的渡口,四周满涨的潮水,正如我满涨的、时刻被幸福充满遂逐渐愚钝麻木的心。
于是一切,就在这最不该发生的一刻,发生了。
爸睡在那儿,安静地,帘儿掩着一半儿,瘦极了,但还是那么漂亮,白皙且纤细的手指,甚至连皱纹都见不到的平静的面容。我走过去亲他,头挨着他的头,手里拿着买给他的早饭:“起来啊,不许赖床,听见没?”外间,是妈妈的哭声,我继续麻木愚钝着,将手伸到他被子里,好暖,然后又去摸他的脚,怎么这么冷?赶快找了毯子来替他包包好,那一刻,爸的头还是暖的,手也还是软的,只是眼睛闭得比平时紧。“爸爸,起来。”话一出来,我忽然就明白他也许是再也不会起来了!
医生,也是我请来的。
走出门去请大夫的时候,膝盖发软,神不守舍。一直以为,这一天还停留在好远好远的地方,怎么会这么近就到眼前呢?
一直以为,当这一天来临之际,我一定会痛楚到直接昏死过去,电视剧似的彻底,想不到我还活着,清清楚楚地活着,撕心裂肺地活着,骨肉分离地活着。每一分一秒,都没法含糊地过,甚至连哭一次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人开车,户主不放心,派了脑门儿坐过来。结果车子没开出一半,就又泪流满面。眼泪真的像水啊,源源不断。脑门儿说了一句什么,大概是你怎么又哭了之类?我一恼,将脑门儿轰下了车子。那一刻,连她对我都不具备任何意义了,脑子里只有爸,只有他。幸好户主在后面开车跟着我,接收了脑门儿,顺便一路跟我到家。恍惚之中,我好几次走错了路,足足转了有一个多小时。
所有的痛都还在继续,更大的痛是生活还得继续。
搬到妈妈这边来住,睡爸睡过的地方,用他用的碗和勺子,坐他的沙发,盖他的被子,瞧他每天瞧过的风景。
他对妈说,等桃花开了,我的病就好了。
爸,现在窗外的桃花已经开了,你好了没?
圆坟回来的那晚,脑门儿说梦到姥爷了,梦到姥爷从床上起来了,什么病都好了,还对她笑,像往常一样。梦里的脑门儿开心极了,刚要跑着去告诉姥姥,结果就被户主叫醒了。孩子这个遗憾哪。
爸,今天已经是你辞世的第十天。
4月3日早晨7点50分,爸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一刻啊,我和户主送完脑门儿上学回来,带着刚买的早饭,奔向你,还有你最爱吃的豆包儿,足足买了十个呢。你看,在我的意识里,你是多么的长命百岁啊,你是我所有的动力呢,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我还挣钱做什么?活着做什么?接下来还有什么劲?
今天,妈把你常戴的那枚戒指戴在自己的手上,然后把她自己的那枚给了你。
她每天都会站在你的照片前,和你说说话。
我也在一点一点长大,这几天帮妈洗衣服,才知道自己从前有多么不孝。我总以为什么都给你们买到了想到了,其实还差得远啊。爸,如果有来生,让我再弥补你吧。
我也知道,幸福不能永远停留。
所谓幸福,也就是在这一刹那,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什么都还来得及去说、去想、去做、去爱以及被爱。
于是此刻,当幸福悄然流逝,我也不一定要悲伤示之。
这可能才是生命的本然。
接下来的人生,不知道还要承载多少的舍不得啊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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