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圣埃克苏佩里将孔叙尔罗带回法国结婚时,他是飞行员。那个时代飞行员是大明星,何况还出身贵族,第一部作品《南方邮件》的出版,使他名声远播。这是新郎的个人状况。新娘孔叙尔罗呢,时年30,两度守寡,却出身不俗,西班牙裔,她家从事咖啡种植,是萨尔瓦多7个最富有的家族之一。19岁只身到美国旧金山读书,与一位墨西哥青年结婚,两年后守寡,1925年到巴黎时,是个风流寡妇。她的美貌、魅力、讲故事的能力,很快使她在文艺界声名鹊起。阿根廷驻法领事在舞会上跟她邂逅,时年56,这位比她年长30岁的外交家兼作家对她一见倾心,以志在必得的决心跟她结了婚。婚后把她引进巴黎的文化界、艺术界,结识了王尔德、魏尔仑等人,但仅仅一年,她再次成为寡妇。
她与圣埃克苏佩里的邂逅同样不寻常。一个晚会上,他,一个巨人,向她径直走去,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推倒在沙发上。惊慌失措的她,像落入了陷阱,于他的确像捕住了猎物。这个男人笨拙鲁莽得近乎滑稽,马上表示抱歉,她还能说什么?巨人趁机提议带她上天看星星,见面才几个小时,就向她求婚。
遇上孔氏之前,圣埃克苏佩里表面风光,但内心多次受创。想进入海军学校,没成功;想进入美术学院建筑系,没成功;想当军队飞行员,人家只让他当地勤;自己负债学民航驾驶,事故连连;跟一个女孩订婚,因事业无成被解除婚约。他陷入悲观,怀疑生活,写信给姐姐说:“童年以后,我不肯定我真正生活过。”他自觉被生活抛弃,成了孤儿。现在有一个女人从天而降,他第一眼就将她看成自己的一部分,给她的第一封信里写道:“这封信,是我内心的风暴,我生命的风暴,它从远处刮来,径直向你走去。”孔叙尔罗呢,给一位朋友写信道:“我的生活产生了新事物,我向着幸福靠近,但我不敢肯定。”
天各一方的日子,双方就以写信来填补空间。
我亲爱的凯扎尔:
你已经飞到天上,但我看不到你,天黑了,而你还在远处。我等待白天。当你飞近我们家上空时,我还在睡觉。我亲爱的丈夫,你的马达的隆隆之声已经响在我心。
她成了等待的女人,总在等待中打发日子。他何时回来?明天,后天,或者……有时他午夜回家,半醒中她还以为是小偷入屋呢。更可怕的是,从天上回来的人也变了,心也远,神也远,对久别的妻子视而不见。原来天南地北飞行、冒险,才是他的乐趣。在荒凉土地之上的无边无际的天空里,在“无边的黑夜中”飞呀飞,才是真正的自由自在。《夜航》获奖后,与《南方邮件》一起被先后拍成电影,圣埃克苏佩里越发红得发紫。被任命为阿根廷邮件空运总裁后,夜夜笙歌,因为薪酬高得不知如何花。女性朋友来了,寡妇工业家妮利送给他一架Simoun飞机,让他为法航开辟从卡萨布兰卡到达卡的新航线;纽约富婆史利维亚的火辣情信,不断送到他手里。孔叙尔罗也非省油的灯,爆发起来像火山,直教圣埃克苏佩里觉得,只有远离她才是最爱她的时候。经常各处一方,对拜倒在石榴裙下的男人,就不会无动于衷。聚首时也各住一套房子,过着滑稽戏似的来去交叉、互相错过的半独身半婚姻的日子。孔氏在她的《玫瑰的回忆》中写道:
我们的夫妻关系建立在非洲的沙漠上。在巴黎过于平滑的路面上不会走得好。一切都乏味、灰暗、光溜,必须以眼泪、香槟、谎言和不忠来装饰和美化这种忧郁。
两人不能相处,又永远不能没有对方,总有些东西将他们维系在一起。天各一方时,就为对方写出最美丽的情信:
我亲爱的妻,我们不是生来要过那种生活的。我要将你带到一个美丽的国度去,那里的傍晚清新如床,身体肌肉的疲劳消除了,在那里,我们一起驯服星星。
孔叙尔罗,我的心冷得可怕,我需要听你笑。我的爱,我过了多少天远离你的可怕的忧郁日子啊!我妻必须耐心,忘记我的缺点;我妻必须温良,忘记我的粗暴;我妻必须提醒我,我是个那么多情的人。
孔叙尔罗不是他理想中的贤妻良母,却是他的梦中情人,美丽、有个性。每次发生事故,总是她最受折磨。在巴黎至西贡那回远距离飞行试验中,飞机在利比亚沙漠坠毁。大家相信他已经死亡。做妻子的在忧虑、痛苦、失望中颤抖,忽然得到消息:“是我,圣埃克苏佩里,我还活着。”她马上赶到马赛去会他。后来她写道:“但愿我住在我丈夫心里,他是我的星星,我的命运,我的信念,我的归宿……”
两年多后,纽约至火地岛的长途飞行试验中,飞机又在危地马拉坠毁,他全身受伤32处,11处致命伤。孔氏在回南美途中得到消息,马上赶到医院随侍在侧达数星期。
她一生最幸福的日子,是1942年夏天到次年春天几个月,那时圣埃克苏佩里在纽约长岛写《小王子》。“那是一间为幸福而建的楼房。”她说。丈夫不用飞上天,近在她身边,健康良好,边写边作插图。但幸福短暂,作品才完成,美国军队从北非登陆,圣埃克苏佩里迫不及待参战,支持与他政见不同的戴高乐,在电台发表声明:“法国高于一切!”他从美国辗转到摩洛哥学习驾驶新型飞机。“我不想被杀,但如果需要,我愿意接受长眠。”做妻子的只能接受这种宿命,知道他长期以来已经做好“死”的准备,小王子的结局是先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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