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在文章里写到爸爸,很少写到妈妈,我却是跟着妈妈长大的。落笔的一瞬有无数词句蜂拥而至,如果要写妈妈的好,好话可有几箩筐,但它们全部,全部堆砌起来也不够高度去与那个我最亲爱的人相比。
半年来,有一次和妈妈吵架,是因为我去健身房锻炼忘了带手机,回家时已经有几十个来自她的未接来电。早前我一再声明最讨厌“夺命连环call”,回过去问她有什么事,她又说不出。我们在“老不带手机要手机干吗用?担心你出了事才会猛打电话!”和“我这么大的人能出什么事?大白天的!只不过两三个小时没联系上!能出什么事!”的对话中互相埋怨了几个回合,最后我把手机摔在墙上结束了通话。
哭了一个小时,我发现手机没坏,又反拨回去跟她道歉。她指责我乱挂电话,我装傻说联通信号差,突然断了不能怪我。我俩就和好如初了。
又一次和妈妈吵架,忘了是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又摔了一次手机,手机又没坏,我反拨回去,等待音响了五声我就挂断了,我预感之后的一两秒她就会接听,但我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怕她马上打过来,我还慌张地关了机。过了一会儿重新开机,看见她发来的短信说:“每次打你电话都不接,你给我打电话晚接了一会儿你就关机生气!”于是我又装傻,回她短信:“我才没有生气呢,是电话坏了好吗!谁像你一样小肚鸡肠。” 她回复:“你的手机总是坏!切!”我们就算又和好了。
寒假还当面吵了一次,我非要给妈妈钱,妈妈非要给我钱,角斗起来,爸爸和妹妹都不想搭理我们俩。最后两人只好各退一步,我把过年期间长辈们给的压岁钱给了她。
和朋友吃饭时说起:“我一定要多攒点钱回家给妈妈。你知道的,持家需要很多钱,但我爸爸就是有点不食人间烟火,连水费油费涨了多少他也不知道。我妈妈又傻乎乎的善良,喜欢接济这个接济那个,再加上过年本来就很花钱,所以我回家一定要给她十万块过年。”连朋友听了都很难过,可我妈妈偏偏就是那么没心没肺。
事后我对闺蜜摊摊手:“你看世界上哪有这么坏的妈妈?谁家的儿女不是要拿第一个月工资孝敬父母的?她这样搞得我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闺蜜说:“你妈妈多好啊。”
可恶的!我妈妈最高妙之处就在于,早布下天罗地网,笼络了我身边所有闺蜜、男友和“打酱油”的朋友,一旦我和她出现什么矛盾,连学校保安也会走过来说服我“你妈妈多好啊”。
于是关于“总是忘带手机”的难题,大多数情况下是这样解决的——和朋友们一起K歌正high时,其中总有一个人把自己的手机递到我面前说:“你妈妈让你早点回去。”和闺蜜一起逛完商场坐车回家,她拿出手机看了看短信,对我说:“你妈说她收到了你爸送的一大束花。”和责任编辑谈写作计划到一半,她接起了电话,听了两句递给我:“你妈妈找你,你又不接电话了啊。”
过了很久我想起这件事,问妈妈:“你怎么知道我责编的电话?”她很得意:“嘻嘻,我有一次在你一份合同上看见,就抄下来了。”
你能想像么?
妈妈戴着老花镜,在我随手乱扔的合同、名片、便签纸、快递单上寻找一切能和我建立联系的线索,以防我哪天再一次晕晕乎乎地消失掉。在那一天,她就可以不用蹲守在电话旁鼓着圆脸生闷气,执拗地一遍又一遍按重拨键去跟忙音火拼,惹得女儿回拨过来对她发飙。
但是她想不到,见面时用雪碧、饼干、冰激凌收买得满嘴甜言蜜语的“雷达小卫星”有时候也会变叛徒。
有一个冬天在北京,晚上我出去吃饭。我妈妈照例通过一个又一个朋友的电话接龙联系上我。确认我和谁在一起、有没有危险之后,她挂了电话。我身边的那位朋友突发感慨:“你妈妈控制欲真强啊,跟我妈有得一拼,真是想想都烦透了。”
我沉默几秒,感到浑身的器官陆续站起来抗议,突然涨红了脸:“你乱说什么啊!你妈控制欲强别往我妈身上套好吗!我妈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我妈对你比对我还好你怎么好意思说她坏话!把你这种不识好歹没良心的傻逼当朋友的我真是傻逼!”
最后―个长句绕得我上气不接下气,接不上的气息立刻又变成啜泣,我把她一个人丢在路边目瞪口呆,转过身朝反方向走回去,边走边哭了一路,眼泪都冷得要结成冰。
你懂什么啊?
可以和我妈妈发蛮吵架的只有我一个。
可以吐槽我妈妈做菜难吃的只有我一个。
可以不耐烦挂断她电话的只有我一个。
可以把她惹哭又把她哄好的只有我一个。
全世界能让我打滚撒娇耍无赖的人也只有她一个。
我希望所有人都说她好,而我在一旁瘪瘪嘴唱个反调。因为“她是我的妈妈”这件事,你们说她再好,也改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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