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静有日子不爱照镜子了。不是不想,是不敢。因为有一天早上,她洗完脸朝镜子里一看,“灰扑扑的,吓人一跳”。
自从一年半以前,赵文静把患有运动神经元病的父亲接到沈阳,她便“一口气儿长大了”。在偌大的城市里,她和父亲租住在一间不足20平方米的老屋内。老家还有个刚上高一的弟弟,全靠姐姐打工供养。
老屋的墙皮斑驳剥落,飘散着陈旧潮湿的霉味儿。赵文静麻利地淘米,给锅里加入双倍的水,因为父亲只能吃软糯的半流食,她很久没尝过筋道的米饭了。
赵树山侧躺在老屋中央的大床上,看着女儿忙进忙出。由于肌肉逐渐萎缩、无力,他整个身体几乎全部瘫痪。这种病俗称“渐冻症”。患者即使头脑清醒,与常人无异,语言表达也会含糊不清。眼下还没有医治这种病的办法,最后,病人会神志清楚地“目睹”自己所有的器官衰竭,直至死亡。
屋子里,日光灯照着掩不拢的柜门和锈迹斑斑的床头。赵文静把步子踏得“啪啪”响,在忙碌的间隙,她几乎一刻不停地跟父亲说着话。
“你好,是从那边回来的吧?”她握住父亲的手摇晃,因为父亲爱看谍战片,她就逗他说,“国民党怎么个情况啦?”
赵树山无声地笑了,他盯着女儿,努力牵动嘴角,吐出3个字:“大,板,牙。”
赵文静一下子乐了,拍着父亲的肩膀:“你才是大板牙!我是‘随根儿’(遗传)的!”
她的笑声盖过了电视的嘈杂声,也盖过了药罐的咕嘟声。
端午节的晚上,赵文静特意煮了几只粽子和咸蛋。她用小勺把蛋黄压碎,吹上几下,喂给父亲。
咀嚼和吞咽对赵树山来说已经非常困难。在等待父亲“好不容易”吃完一口的时间里,赵文静赶紧扒拉着自己的饭。听到父亲“嗯”一声,她马上扔下筷子,再给父亲喂上一口。
有时候,父亲声音小,她便要求他:“信号接收失败,再发一次!”边说边吧唧着嘴,露出一脸得意。
“只有我才能明白我爸。”赵文静说,“哼一声是吃饱了,眨一下眼是坐累了,撇撇嘴是脸发痒,盯着什么看就是要把它拿过来。”
父女间默契的配合全靠时间与耐心堆积而成。赵文静工作的公司离家不远。每天,她每两小时就要从公司回家一趟,帮父亲翻身或是方便。这一段步行要花十几分钟的路程,赵文静“没走过,都是跑”,她每天要来回跑8趟。一年多来,喜欢旅游的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出租屋背后的小商场。
这个生于1988年的姑娘有1.62米的个子,却只有80来斤的体重。她身形消瘦,颧骨突出,肤色微黑。每月,她有2000元收入,除掉房租和寄给弟弟的钱,她和父亲靠剩下的七八百元生活。
赵文静穿着义工送给她的旧衣服,脚上是一双20元钱的凉鞋。她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品是端午节的“五彩线”,她给父亲的手腕上也拴了一根,表示“祈福”。
她总自嘲地说:“能把地摊货穿出大牌的感觉,那才是真正的大牌。”
从去年夏天开始,赵文静步行爬上公司所在的14楼。她拾级而上,在每层楼梯间的垃圾桶中捡拾饮料瓶。有时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她便努力让自己“面无表情”,脑袋里只想着,一天卖一元钱,5天就能给父亲添个“青椒炒茄子”。
在父亲生病之前,赵文静也和许多同龄人一样,认为“父母赚钱给我花”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在父亲到达沈阳后不久,母亲又因心脏病突发离世。
原本希望为母亲分忧的女儿“把所有遗憾都转化为对父亲加倍的好”。赵文静念大专时学的是护理,因为实习时“太苦了”,她决定不再干这一行。毕业好几年,这些“丢掉的本事”在照顾父亲时又被她找了回来。
铺好脚垫,赵文静把父亲的双腿抱到床边,然后跪在床上,用双手架住父亲的腋窝。“来了哦——”她猛一使劲儿,把父亲扶起来坐好,再搬来一个旧板凳放在他身后,用细绳将一块木板固定在脊背与板凳之间,他便能靠得稳当了。这项装置是父女俩的创造。
站着方便时,赵树山需要架着双拐。为了防止拐杖滑脱,赵文静把筷子绑在拐杖顶端,夹住父亲的双臂。她还发明了“筷子换台法”,她不在时,父亲能通过咬住筷子,摁压电视机遥控器。
一年多来,她不仅学会了修电器、换保险丝,还学会了给父亲针灸、剪头发。每月一次,她用胶带把报纸粘在父亲身上,一把普通剪刀,一把断柄塑料梳——在她手底下,标准的“圆寸”发型很快诞生。“来,对着镜头笑一个!”她双手托起父亲的下巴,贴近父亲的头皮嗅着,“这个洗发水真好闻,不过快用完了。”
赵树山又笑了,咧开嘴,露出牙齿,可他旋即低落起来,断断续续地说:“说不定哪天我就死了,我不怕死,我只想看着你早点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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