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去布苏江边站站,如果不是眼睁睁地盯着水面上的树叶愈行愈远,就难以判断江水的流动。很多年前那个夏天的正午,就是这个样子。
被一代代夯实的黄土堤坝,经太阳一烤像平展的暖洋洋的炕,四岁的小女孩乖乖地坐在土坝上,她有些拘谨,头上水粉的绫子像两朵大大的莲花,她不是顶不动它们,她不敢随意动,怕花儿落下来就不美丽了。她的母亲坐在对面,手里抓着一瓶白酒,一口一口地喝,有时也停下来,食指蘸几滴抹在女孩的嘴里。当空瓶子被母亲轻轻推倒,并发出细小清脆的声音时,母女俩的脸都红彤彤的,和布苏江上空的太阳一样。母亲站起来,抓起小女孩一扔,小女孩就像一束鲜艳的花束,向江面飞落而去,紧接着母亲纵身一跳。
小女孩被救上来了,她像一条鱼被人倒提着。她的妈妈却没有回来。
当她也成了一个4岁女孩的妈妈,潘多拉的盒子崩塌,那个“魔”终于跳了出来,掌控了她,母亲给她遗传了疯狂的血液。她不是没挣扎过,但最终她接受了那种指引,甚至渴望尽快了结。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很放松,她是不怕死的,她早就死过一回,她开始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既然不能回避,细节就应该考虑周全。惟一的问题是女儿,如果自己死了,女儿怎么办?她为女儿设计了无数选择:女儿是有祖母的,可是不行,如果放在婆婆手里,女儿就永远是个只会劳动的妇女。留给她爸爸?让她忍受后母的折磨?想一想都痛彻心扉。她想,我不能给她一个愉快的一生,但是我可以阻断她未来的痛苦。她看着女儿小巧可爱的背影,倏地泪水流了一脸,这的确是件很难办的事情,可是她觉得,即使自己的肉体化成灰末,灵魂也不能容许她亲生的骨肉在这个世界上遭受各种可能的祸患,绝对不能。
就在这一刻,她惊在了那里!她理解了妈妈当年的惨烈决定,她相信,妈妈一定也经历过这样的不眠之夜。多年的恨立即化作柔软的爱伴随她的泪水流下来:妈妈,你是爱我的,就像我爱我的宝宝!
昔日平展板结的土坝,已经被精美的青灰色花岗岩建造得雄伟而坚固,兼有防洪和休闲的双重功能,到处是鲜花和人。正午的阳光在江面蒸起一层光的雾气时,休闲的人几乎走尽,花树和宽阔的大坝肃静到寂寞,这是个绝好的时机。她把女儿抱起,沿着阶梯准备靠近江水。可是,她被什么东西轻轻巧巧地牵住了,她惊得回过头去,是谁看透了我的秘密?原来是女儿娇嫩的小手正紧紧地抓住一支斜出的枝条。
20年之后,24岁的女儿美丽如一朵带着朝露的花儿,她明天就要当新娘了。妈妈坐在她对面,把这个漫长的故事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流着泪说:“女儿,我不能隐瞒,我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得到你的原谅。”
女儿扑上来拥抱了妈妈,在她耳边喃喃地说:“妈妈,我的好妈妈,有这样的事情吗?我一点都没有印象啊!”
说完这句话,女儿突然发现。萦绕在自己心上20年的阴霾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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