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0年腊月廿五,我下了班快步往家奔,老公徐鹏说他下班后开车去幼儿园接女儿佳佳,我就可以早点儿回家和妈妈一起张罗晚饭了。但是我开门时,妈妈没有像往常那样迎出门来。我边往里走,边喊“妈”,却看到妈妈瘫倒在客厅的地板上,旁边,是横倒在地的拖把。
我用最快的速度拨打了120。等待救护车赶到的时间里,我焦急万分,却不敢去扶妈妈起来,爸爸没过世时,常常念叨,老人摔倒昏迷的话,不能随意搬动。我用脸贴着妈妈的脸颊,才发现她这么瘦,颧骨竟然硌得我心疼。
在医院整整一周的忙乱,也没换来一个完好的妈妈——她因中风而偏瘫,只能坐在轮椅上了。出院后,妈妈让我给她买毛线,说要给佳佳织毛衣。反正就当是康复训练,我答应了她。妈妈的手很巧,佳佳出生时,妈妈还给她织了件开衫,那也是佳佳唯一一件穿了超过两年的毛衣。
我给她买了3斤不同花色的毛线。可是,3天过去,毛衣才织了几针。第三天晚上,我起夜时,发现妈妈的门缝里透着一抹淡淡的光。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听到妈妈在轻声叨叨:“织不出……织不出……”从门缝里看过去,妈妈的眼睛里全是绝望。
从那时起,妈妈开始自卑。每天见到徐鹏,她总是东拉西扯地问他最近工作怎么样、累不累。这些问题她以前也会问,但现在的口气一天比一天讨好。
一天吃晚饭,妈妈捧着碗的手一直在颤抖,突然“啪啦”一声,碗摔在地上碎了。徐鹏微微皱了下眉说:“还是给妈换个不锈钢的碗吧。”我心里一痛,妈妈一手把佳佳拉扯大,可现在徐鹏却透露出了嫌弃的意思。
第二天,妈妈跟我说她要回老家去,说想请个保姆护理。以前,她把所有的退休金都贴补给了我们;现在,她说想用退休金请个保姆。我试图挽留,但说出来的话那么苍白无力。
以前,妈妈曾说过:“一个妈养10个孩子都养得起,但10个孩子养一个妈却养不活。”现在想到妈妈这句话,我心中满是愧疚。
2
保姆是我联系的,每个月2300元,帮着妈妈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翻翻身子,天气好时推她出去晒晒太阳。我告诉妈妈保姆的工资每个月仅需1600元,由我来出。但妈妈执意自己拿钱,我只好答应。私底下,每个月我会再偷偷付给保姆700块钱。
我特意留在老家多待了3天,观察保姆是否称职。这位保姆看上去很精神,人也勤快,初次见面时,还拎了一瓶自酿的药酒来,说对治疗中风有好处。这么懂人情世故又热情的人,我和妈妈都觉得很满意。
安顿好一切事宜后,我回到广州。长沙到广州坐高铁只要3个小时,妈妈在老家养病,她自在,我也可以隔三差五回来看望。
每次我打电话回去,都是保姆帮忙接电话:“小竹,找你妈妈是吧?你妈妈正在看电视呢。”接着她会说:“大姐,小竹的电话——”她拖长的声音里,带着喜庆,让我感到妈妈也是快乐的。而妈妈拿起电话时,也总是一个劲儿夸保姆把她照顾得很妥帖。
于是,放下心来的我,回家看望妈妈的日子一再延期。
2011年清明节,我和老公、女儿回老家给爸爸扫墓。老公去停车,我和佳佳先上楼。走到家门口,我停下来整了整佳佳的衣领,说:“等一下要亲亲外婆哦!”就在那时,一阵训斥声从家里传出来:“跟你说了,让你不要乱动,你又把暖瓶踢翻。要不是看在你女儿给的工资还不错的份儿上,我早就走了!”
我的心猛地一紧,飞快地开门,妈妈的话还是钻到了耳朵里:“好,我以后注意,你一定跟我女儿说,我好好的……”
看到我们,保姆一时愣在原地。我还没来得及发火,佳佳先冲了过去,抱住保姆的腿狠狠咬了一口。保姆先是尖叫,接着把佳佳使劲扯开。佳佳哭了,边哭边喊:“不许欺负我外婆!不许欺负我外婆……”
泪眼朦胧中,我看到一直愣在旁边的妈妈也哭了。
3
保姆走后,我和妈妈商量,让她跟我回广州,她不同意。我只好又打电话给家政公司重新安排了一位保姆,妈妈嗫嚅着说:“其实我自己能行。”
回广州的路上,徐鹏问:“医生说没说妈这病什么时候能好?”我沉默着,没有哪位医生能给这个问题一个满意的答案。中途休息时,他又小心翼翼地说:“咱们俩工作都忙,保姆也不容易找到可心的,你觉得找个好点儿的养老院怎么样?那边环境好,她也有伴儿聊聊天。”他说的没错,但我心里仍然很难过。我尽量语气平和地说:“徐鹏,咱们一碗水端平,以后你父母身体出了问题,也送养老院,好不好?”徐鹏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我爸妈身体好着呢。”我声音有些颤抖:“每个人都有老的那一天,我有,你也有。如果我们现在把老人当累赘,小心以后女儿有样学样!”彼时,在后座的佳佳正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我们。
那天,怀着满满的愧疚与不舍,我带着佳佳连夜坐上了回长沙的火车——如果没有了妈妈,我的工作、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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