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古人送别有一套复杂的仪式,从饯行酒到离别诗,折柳唱歌,花样繁多。杜牧说“不用凭栏苦回首,故乡七十五长亭”,算下来离家750里路,约略相当于从沈阳到大连,或者北京到石家庄的距离,这在今天看来,简直都说不出口。
仪式在现在已经衰落得不像话,唯独饯行酒保留了下来,平时在城里待着,看似距离很近,其实倒不见得比那些常出差的外地亲朋见面多,有人离开,不过找个借口吃饭而已。
长亭外古道边这样的布景已经消失,机场和长途汽车站,一个有安检的障碍,一个乱哄哄,都不适合做送别之所。唯独火车还好,有站台可抒离情别绪,场子也够宽,还能目送火车徐徐离开,赶上情绪合适的话,一场苦情戏的所有条件都已完全具备。
要演绎在站台上完美的送别,还是需要一些功力的。送别最尴尬的无非有两种情况,一是送别人太多,行者只有一个,远远近近,从内圈到外圈,每个人都得招呼到,说的话还得又亲热又适度。如果功力不到,有人受冷落,或者有人稀里哗啦,有人笑靥如花,茫然失对。
二是从送进站到火车开动的时间最好在10到15分钟,鸡飞狗跳地杀进站,还没说句暖和话就得走,显得仓促。太长也不利情绪饱满,尤其是送行人不多的,该帮忙安置的已经安置,该说的珍重已经说过,饯行酒上的笑话也回味过三五遍,认识的人也打趣得差不多,倒计时还有三十分钟,彼此陷入深度沉默和没话找话阶段,一个劝对方回家,一个劝对方回到车上,执手相看,度秒如年。
二
坐过这么多年火车,电影上常看到的最后一分钟杀到,在车窗下追着火车挥舞手绢的从来没见过,倒是老父老母夹在孩子的同学之间,有话插不进嘴,默默站在一边,面带无限牵挂和怅惘的很常见。送别确实也有去亲而就疏的礼仪,仿佛越是亲近,越要放在不重要的位置,待到敷衍差不多了,才能腾出空来说两句话。
高中同学告诉我,她们大学宿舍的人关系很好,每每送别回家过年,都凄凉得像半辈子见不上。她们最擅长的便是合唱某歌,常备曲目计有《一条大河》《亚洲雄风》和《歌声与微笑》,不知怎么的,想起这个场景,我全身便一阵阵发冷。
印象中最深的是两次送别。一次是大学军训结束时,弄了一辆专列把这群祸害了军营有段时间的大学生送走。和班长排长们这一别,也许今生难见,是时确有生离死别之感。车还未开,车上车下已经哭成一片,待车一动,哭声陡然暴涨,说是震天也不过分,班长们一边跟着火车走,一边挥舞着手臂,哽咽得无法出声。
可是这车突然停了,哭声也诧异地消停了下来,鉴于情绪的惯性,大家又只能重新把告别的话再哭着说一遍。火车再度启动,哭声再度暴涨,走了没10米,它居然又停了。
如此这般三次,弄得大家筋疲力尽,在火车最后开动的时候,同学们拿着枪顶在火车司机腰眼的心都有了。我一直怀疑这位司机,他是故意的。
还有一次便是大学毕业的送别,人来得多,其中一位男同学最为吃苦耐劳,提最重的行李,最早挤上车找到座位放下行李,最早挤下去。他穿着花衬衣,背对着火车站在一边,默默流泪,无论我们如何叫他,他就是不回头,火车开动,我只能看着他抽搐的肩膀,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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