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许许多多广州人一样,我对猪肠粉有一种特别的情结。上小学的时候,这种情结就已经开始拉紧了。那时候大家都不富裕,早餐极少听说有同学喝牛奶、吃酥皮面包的。同学中起码有十多人是吃不上早餐的。我的家境尚可,有早餐吃,但决不敢想象喝牛奶。我们时常想,喝牛奶的是地主资产阶级。
每天早上,父亲就给五分钱或一角钱我,让我自己去买早餐。五分钱有五分钱的花法,一般是用四分钱买一碟猪肠粉,剩下一分钱买一小碗白粥。五分钱硬币递过去,卖肠粉的人顺手便拿起一条长长的肠粉,右手操一把大剪刀,往碟子上熟练地“咔嚓,咔嚓”剪下一圈圈肠粉,完了,就飞快地往粉上舀上熟油、酱油,香喷喷的肠粉就可以充饥了。
如果发现肠粉给得少了,我们一班小家伙就会“报仇”,拼命往肠粉上舀辣椒酱。结果,辣得嘴唇红红肿肿,舌头都麻木了。长大以后很能吃辣,人家以为我有这种生活习惯,我都不好意思讲少年时候的这种“训练”。
一角钱也有一角钱的花法,五分钱买一碟稍大的、粉稍多一点的猪肠粉,一分钱粥,当然是稀白粥。剩下四分钱,可风光了。在学校门口,一分钱一张鸡蛋饼,可以买两张。再剩下两分钱可以买爆过的米,我们称为“肥仔米”,放到口袋里,想吃时吃一两粒.一直可以吃到放学。哎呀,那一天肯定是最风光的。
高中的时候,去郊区农村上学,城里往农村赶,几十公里路,要转三次车,还要步行约一两公里路才到学校。五点多从家里出发,到了沙河镇,在汽车站旁的小店里,匆匆吃上一碟猪肠粉,喝上一碗白粥,又匆匆赶路。如此这般,每星期一次,一过就是两年。
印象最深的是毕业后,留在学校工作,仍然要走这条路,但由于有了每个月三十五元五角工资,我们就高唱355!有了工资,吃肠粉往往可以吃两碟了,五分一碟,两碟一角,还有五分钱,可以买一碗猪骨粥。每次吃饱,走出小店,恨不得马路变成一个篮球场,其精力足可以打两场篮球。
三年后,得到学校的老师、职工们厚爱,推荐我去考大学。郊区教育局通知我们二十五人(每校推荐一人)考试,考好了才能上。经了解,我们这批人都来自学校,表现都得到群众认可,但推谁也不好办,名额就是五个人,推上来的达二十五人之众。考场设在沙河七十五中学,考一天,内容大致是笔试与口试。口试时最记得考官拿起一张南方日报,叫大家选念一篇文章。我小时候时常被老师抓去演节目,朗诵还可以,普通话也过得去,理解文章内容也有一点水平,三四个考官一边听一边点头。我心想,这怎么回事?怎么他们显得这样满意?反而十分焦急,心想他们是否早有人选,拿我们过过场。他们接下来还问了一些话,我都忘了。考完后我不走,听听下边的考生怎么念,一听,心中舒坦了不少。原来有些考生平时普通话训练得少,念起来结结巴巴的,文章听起来完全不能连贯。一边听,一边惋惜,但由于是竞争对手,只能是在窃喜之外加几分惋惜。
中午考完,下午还得考,中午饭自己解决。我一掏口袋,糟了,早上出门紧张,忘记带钱了。仅有一角不知什么时候剩下来的钱。吃饭,这点钱怎么够?不管如何,吃了有精神,一角钱就一角钱吧!然后走到沙河大街,挑一间最便宜的小食店,对师傅说:师傅,我仅有一角钱了,吃完了下午还要考试,能否来两碟肠粉,送一碗白粥?
师傅一言不发,盯了我一会儿,然后给我盛了两大碟满满的肠粉,一碗满满的骨头粥。哎呀,当时我心头一热。但阅历浅,竞不懂表白,说句“谢谢师傅”,就说不出其他美好的话了。考完试,考场中一个熟人都没有,我只能走路回家。从郊区的沙河一直走回市内的海珠区,到了家,已是灯火万家了。
那次考试,我顺利通过了,当然万分高兴,从邮递员手中接过大学录取通知,得意忘形,整个晚上都在发不着边际的美梦。但其中也想起沙河大街那一顿饱饱的猪肠粉午饭,内心充满了对那位不知名师傅的感激。当然,也包括了对当时郊区教育局那几位忘我工作、态度和蔼的考官。
猪肠粉可以勾起那么些回忆。广州人对猪肠粉的情结,许多人像我一样,其中会联系起许多故事,许多温馨,许多感慨。今天的孩子,许多不知道昨天的故事,他们以为一生下来就是如此,不知道四十岁以上的父母亲们,许多人都是靠稀白粥、猪肠粉当早餐度过童年的每一个早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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