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父亲家不远的捷运站边,巷子里有家早餐店,餐点样数清简,就只有烧饼、酥饼、蛋饼与豆浆这几项而已,然而我每次回台湾,总有几天一定上那儿喝碗豆浆,吃块烧饼,一顿早餐所费不多,却吃得我齿颊留香。
小店开在公寓一楼的院子里,完全没装潢,最醒目的就是门口的大汽油桶,那是烤饼的炉子。这里卖的是贴炉烤的葱花烧饼,饼身较厚,刚出炉时,略撒芝麻的外皮黄澄香脆,内里面团则扎实有劲,越嚼越有味。
这种号称“外省”风味的厚烧饼,这些年逐渐少见了,其面团讲究用老面发不掺人工酵母粉那些的,比较费时不说,从头到尾又纯赖手工制作,可偏偏一块烧饼卖不了几个钱,谁还肯花那个力气?
我起初以为看似坐五望六之龄的老板兼师傅,是四九年后在台湾出生的外省第二代,后来听他与家人用客家话交谈,才知道他是台湾客家人,在中部的苗栗县土生土长,年轻时上来台北,跟来自河北的老师父学会这手艺。老板说,做这生意辛苦是辛苦,可揉呀揉、烤呀烤,就靠着这古早味的烧饼,揉搓大了孩子,养活了一家人,一路走来,感恩哪。
从早餐店步行五六分钟有条街市,我吃完早餐,都会来这儿逛逛。街市的一角,偶尔会有一位中年女摊贩推着小推车,在卖“山东大馒头”,凡有人经过摊前,稍驻足,流露些许购买的意思,这位妇人便会开口说:“馒头是老面发的,手工的喔。”
我就是被这一句话吸引而停下脚步,跟她买了两个大馒头,也好久没吃到老面发的手工馒头了。等着找零钱时,跟她聊了起来,原来妇人讲话虽带点台湾国语腔,却是“外省第二代”,祖籍山东,从小就跟着父母学蒸馒头,眼前这些馒头全是她一人亲手做的。我闻言随口夸她一句:“亏你还肯手工做馒头,很费力吧。”
“唉,是费力。但我一方面想挣点钱贴补家用,另一方面就是看现在还有老人家爱吃老味道的馒头,肯做的人却越来越少,趁我现在还有点力气,还揉得动面团,就做呗,就当服务老人,等我以后揉不动了再说。”我不禁深深看了这位中年妇女一眼,她有张你一转过头就会忘记的脸孔,然而我端详着长相毫无特色的她,却看到一副柔软善良的心肠,是那么念旧又惜古。
老城逐渐凋零,多亏有像她和早餐店老板这样的人,凭着再单纯不过的动机,透过再直接不过的行为,继续传递一些古老的滋味,他们或许不觉得自己烹制的食物有多么珍稀,也不以为自己的手艺有多么了不起,却为我们所处之“日新月异”的时代,留下了一点点悠远的记忆,让我在品尝这些手工制作的古早味时,仍能感受到传统的重量、人情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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