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那天,我病了,受凉,发高烧,半死样躺在被窝里,胡话不断,尽是被鬼死死捏住的可怕发音。
夜深了,医院又远,救儿要紧。母亲急忙摸黑跑到河边采来柴胡、麦冬、车前子,放进生姜和醋,熬了浓浓草药姜汤,让我喝了,捂了三床棉被,出了几身透汗,只觉得身体里面洪水滔滔,要把多余的东西冲走。
天亮时,我从汗津津的被窝里出来,看窗外天那么蓝,不像以前的天,是新造的天吗?于是欣喜极了,模仿梁上燕子数了一串“1234567”,跑到门外院子晾晒的青草上连打了三个滚,对着换了一身蓝衣衫的老天高喊:我好了,我好了。
母亲用老母鸡刚下的一个鸡蛋,做了一碗蛋汤,加了葱花,好香,我几口就吃了。
撂下碗,就叫了云娃、喜娃,去到河边奔跑、钻柳林、捉迷藏,看对岸柏林寺和尚在河边放生。
忽然,在一丛荆棘下面,我看见一些血迹,点点滴滴,断续洒到河边,在半截浸入河水的一块青石上也有血痕。
而荆棘丛下,被采折的柴胡和被挖掘的麦冬们,似乎向我提醒着什么。
我知道了,这是母亲昨夜为我采救命药的地方。
那双手,在这里,流了多少血,妈可能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流血了,只觉得手上有热流,有点粘乎,猜想可能是血,就到河边用水冲洗了。
她不能用这双染血的手,使受惊的夜晚再受惊。
我想当时的河水里,漂过一缕又一缕的血红,河的温度也微微有些升高了,那血红和微温持续了许久,然后散了。河,很快恢复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母亲也一样,很快恢复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家乡的那条小河,在一条着名的江的上游,那条河,那条江,在流过诗经的时候,就被上古的女儿们和母亲们,用采菊的手、采莲的手、采芣苢的手和洗衣的手,一次次掬起、暖热,肯定也有许多泪水滴入水中。
才知道,也有血滴注入水中。流过万古千秋的江河里,藏了多少血的殷虹。
我无论走过哪条河、哪条江,无论到了哪个河湾,看见了殷红、淡红、或鲜红的花,或枫叶,我总是想起母亲,想起那浸血的手。
这些河边的花木,一直在收藏着什么,代替我们千年万载地忆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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