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吃一个串串吗?美女,吃一个串串嘛!”他伸着脖子喊。
美女看都不看他,直接走开了。
这个烤羊肉串的新疆小贩回头对镜头说:“她为什么不甩我?”
他是阿里木,卖了三十万羊肉串资助贫困学生。
阿里木快四十的时候都没娶上老婆,去年总算结了婚,姑娘比他小十二岁,长得漂亮,又是个大学生,跟着他烤羊肉串。他爱跟媳妇开玩笑,我问他总算有个老婆了什么感觉,他盯着老婆看,嘿嘿笑,想开开玩笑又不敢,不敢又实在憋不住,“这样的老婆……再有一个也可以呀!”
老婆似笑非笑,又不好意思生气。
他勾着头,眼睛直瞄着老婆的脸色,一边说:“我跟她结婚也是必须的啦,不结万一没人要她呢!”
老婆脸一黑,站起来走了,进了里屋。
我笑,“话说大了吧?”
他臊眉搭眼,“没事,没事,小女孩。”
没过两秒钟,就沉不住气了,进屋把老婆拽出来了,嘿嘿乐。也不会说好听的,刚吃完手抓饭的大油手,把姑娘的卷毛傻乎乎地往耳朵后边掖,小卷掉下来,又掖,掉下来,又掖。
老婆扑哧乐了。
我也乐了,“你就吹吧,古丽说你第一次见面就拉人家手,被人家甩开了。”
2
他给我递一串,“你也吃一串。”又说,“小时候我爸爸每次带一个孩子进城去吃羊肉串,我吃不上,就哭。”
他们乡里一共只有七个人念过初中,他上到高二,当兵去了,回来进了供销社。他面软,乡亲们都来赊东西,硬不起心,账收不上来,工作也丢了。
为了让家里人活好点,他背个烤炉子,拿个五百块,只身闯世界。在西安,因为不愿入伙,被二十几个同乡打;在郑州,不忍黑好心老板钱,被其他伙计打;在北海,头朝下被吊在转动的风扇下,就因为死活不肯给盗窃团伙放风。十几年了,脚背上骨头还凸着一块,站久了会疼。
最后到了贵州毕节,这个没人找他麻烦的地方,他说活着安生点就成。
他说这些也不悲情,也不觉得苦,苦他吃得太多了。住在煤棚里,也从没觉得孤单过,因为天天都想着怎么活下去,不知道什么是孤单。
3
他带我去小凉粉铺里吃,这些年他天天就是馒头和凉粉,舍不得去吃清真馆子,时间长了,辣的也能吃了。
这么多年就放开吃过一次,24块钱的自助餐,他进去吃了一顿,第二次去,别人站在门口堵着他,不让进了。
他说,底层的残酷,你们不了解。
“比如说当时我们摆摊的时候,看到有很多小本生意人,一旦要是同行的话,必须要吵闹。”
“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教育的问题。如果有一天我有了钱的话,我把所有的钱一定要用在教育上。”
他就这么开始捐的钱。他帮的人都是孩子,那些因为穷差点没了未来的孩子。卖一串肉挣不到三毛钱,卖的三十多万羊肉串,挣的十万块,帮了160个贵州的孩子。
他说再拼命干十年,挣一百万,建个农村留守儿童的学校。“大街上老看见不上学的孩子,一群人跟着打架生事,他们长大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肯定不会是正当的人。为他们做个事情,也许会改变他们的一生,这个跟救一条人命一样。”
他说盖完学校,交给放心的人,就走了。“去云南,一个小村子,我看好了,放点牛,放点羊。”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把钱捐回家乡,他说都是一样的,“有人说你这是不是为了民族团结,我说我不是从这个角度考虑的,这么说民族反而有了距离。我就是这个国家的一个公民,干我能干的。”
“可能有的人说,一个卖羊肉串的小贩,又能帮助多少人呢,反而把自己的生活都已经牺牲了,你怎么看这些事情?”
“我不觉得我牺牲了什么,我觉得很快乐。”他回答。
4
他帮的孩子周勇,当年如果不是他,已经无钱医治,没有希望了,现在是个高三学生,孩子来看他,拍他肚子,“叔叔你胖了好多。”
“结了婚胖了十六公斤。”他很满意地摸一摸,一边做手抓饭给我们吃,葡萄干甜死了。
我最喜欢站得远点看他烤肉,烟熏火燎的,小口哨吹得快飞起来了,老婆一会儿给拿着矿泉水往嘴里喂点水,他说:“我最开心的就是烤羊肉串。”
“是这个烤的过程,还是这个音乐,还是人来人往?”
“是烤的过程。”
“不就是翻来覆去吗?”
“嘿,”他说,“说不清,反正很开心,职业病。”
有个小娃娃,大眼睛,跟妈来买五串羊肉串,也不吃,让妈给吃完,她妈说:“每天非来这儿买不可。”
我说你为什么要来这儿。
小女孩看他冲自己眨眼睛,羞涩地咧嘴笑,说“我喜欢他”。哎,是,他就是那种不管哪个年代,小孩子都会喜欢的大人,是那种在童话里、歌谣里、彩色的画画里会出现的络腮胡子的面善的大家伙,他长得简直就可以直接贴在给娃娃们的书上。对这样的人来说,与其说道德,不如说纯真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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