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从安徽老家到上海的桩基工程队做小工。
我们的机器驻扎在龙吴路一个工地上,迟迟没有开工,我被滞留在工地上。在那些前途未卜的日了里,雨下个不停,像所有彷徨难堪的人滔滔小绝的眼泪,淹没了我24岁的夏天。唯一幸运的是,身边的工友对我很好。
他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农民工。他们关照、善待了我这个刚进入这里的新手,见组长安排给我的活没有干完,他们不曾袖手旁观,而是跑过来不声不响地帮忙,直到完成了才一道离开工地下班。
我吃不惯工地饭堂里的饭菜,碗里的米饭飘荡着霉烂味,盆里的菜像煮猪食一般少油缺盐。工地上的活是需要重体力一次次来完成,还不到下班时间,肚子就饿得咕咕叫。待到下班,两条腿像捆绑着铅块,已经饿得头晕眼花,有气无力了。但自己身上没钱,只得忍着。
慢慢地,好心的工友们发现了我的困境,便隔三差五地请我吃夜宵,有时候是一个馒头,有时候足一碗馄饨。热气氤氲的大排档、温热的食物,是我生命的深渊里最明媚的阳光。为了顾及我的自尊,工友们总说等我发了工资要狠狠地吃我一顿,但直到我离开,他们对请客的事也只字不提。
他们的家里都是有老有小,每月那么一点工资差不多都寄回家里了。他们帮助我时,没有半点施恩者的姿态,只是心疼面黄肌瘦的我,疼惜落魄的我。因为平时爱写文章的缘故,他们把我这个普通的打工者视为他们当中最有文化的人,无私地关心我、爱护我。
有一次,我病了,烧得昏沉沉的,说着胡话。半夜的时候,大家被一天疲劳整得倒头就睡着了。邻铺的四川工友老肖发现了我的情况,二话没说,从床上爬起来,背着我跑三里多路去看医生,帮我出医药费。为此,他耽搁了两天没有出工,直到我病愈后陪我回来。这一份的真情,我一辈子都会铭记着。
在那种艰难的岁月里,尽管工友们休息的地方已经很拥挤,但他们偷偷地腾出个单间房屋给我,让我在安静的地方写作。
我的文章被一家报社领导所欣赏。他主动联系我,让我到他们报社当编辑。当我接到那家报社的邀请函时,我的泪水止不住簌簌落下。
离开工地的前一天晚上,一个很要好的工友老贵陪我逛夜市。
夜市里的人流熙熙攘攘,霓虹灯闪闪烁烁,我们途经一个卖旧书的摊前。老贵憨厚地笑着说:“你就要走了,买点东西送给你。”我们俩半蹲下来,他左挑右拣的,最后买了一大摞书塞进我的怀里。
在回去的路上,他说:“这些书本能与你相依相伴——它们能给你带来好运!”
第二天,我与工友们一一道别,离开了上海。
临走前,我忍住眼泪说:“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那时,我还不明白,生命中有一些人,叫做过客。
我再次去上海的时候,是离开后的三年,参加一个文学沙龙聚会。我特地跑到龙吴路的那个工地。昔日的工地已经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了,当初的痕迹已经荡然无存。那些善良的工友们,像城市里的候鸟,不知迁徙到何方,也不知道散落在城市的哪个角落了。
他们成了我心底永远的怀念。虽然他们都是些没受过什么教育的人,但他们却都有一颗善良的心,是他们告诉我人与人之间真情尚在。
那些镌刻在青春岁月里的过客,是一本本博大精深的书,我将用永生永世的时间去阅读、去体味、去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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