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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手铐

4/1/2019 11:37:45 PM 人评论

于晓容5岁那年,父亲将她送到了小姨家门口,骗她说去给她买糖吃,就再没有回来。后来,小姨告诉她,父亲在很远的地方,等于晓容长大,就会回来接她。8年后,父亲回来了,一瘸一拐,而且只剩下一只眼睛。于晓容突然发现,她脑子里都没有这个男人的一点儿影子。父亲拎着包袱…

于晓容5岁那年,父亲将她送到了小姨家门口,骗她说去给她买糖吃,就再没有回来。后来,小姨告诉她,父亲在很远的地方,等于晓容长大,就会回来接她。

8年后,父亲回来了,一瘸一拐,而且只剩下一只眼睛。于晓容突然发现,她脑子里都没有这个男人的一点儿影子。父亲拎着包袱走在前面,不时地问这问那,可于晓容一言不发。

于晓容转了学,第一天放学回家,就听到身后一群孩子在拍着手喊:杀人犯,拖油瓶……于晓容的手攥得紧紧的,她已经知道小姨骗了她,父亲其实是去坐牢了。他杀了人,而且杀的是于晓容的母亲。而她是母亲带来的拖油瓶。母亲很漂亮,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样的母亲怎么可能看得上这样的父亲?也许,正是因此父亲才杀死她?这么想着,于晓容对父亲有了更多的憎恨。

父亲近乎讨好地对待于晓容,仿佛亏欠了她太多。而于晓容总是恶声恶气地对待这个管他叫父亲的男人。

父亲在工厂找了份临时工。白天做工,晚上为私人采暖炉厂做铁箅子。于晓容算过,一个铁箅子,父亲挣2毛钱,父亲一晚能做10个,够她吃一个奢侈的冰淇淋。

转眼,于晓容已经15岁了。她选择了住校。每次父亲都把她爱吃的菜、洗干净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放进背包,让人捎进学校。而于晓容捎回的总是一包脏衣服,除了放假,她从不回家。

于晓容高中毕业后直接考了托福,拿到了令人瞠目的成绩。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所并不知名的美国大学,拿到全额的奖学金,父亲的脸上乐开了花。

于晓容每天忙着和同学们道别,而父亲则忙着加班加点做工挣钱。临行前,父亲突然嗫嚅着问于晓容,能不能为她摆个送行宴?他想请请亲戚们。于晓容本能地想拒绝,可看到父亲仅有的一只眼睛里热切的眼神,最终还是答应了。

那天,于晓容照例去找同学,晚上回到家,院子里坐满了人。直到菜快吃完了,父亲仍没有上桌。于晓容推开厨房的门,就忍不住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父亲正在炸辣椒,已经炸了满满两大饭盒。父亲说:“你爱吃辣,明天坐飞机带着,能够吃几个月了。”于晓容的眼睛突然有点儿模糊。

这时,家里的电话响起来。父亲抽不出手,于晓容去接。她刚拿起听筒,就听到一阵咒骂声。于晓容的脸微微变了颜色……

父亲要送于晓容,被她坚决地拒绝了。父亲有些局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进于晓容的手里。

坐上飞机,于晓容才把那个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张手机卡和一本存折。存折是从父亲入狱那年开始存的。起初,每月存10块,后来每月存20,再后来是50。存折里,夹着一张字条:容容,虽然没能照顾你,但是,每个月我都给你攒钱。你小姨不要,我就给你留着。

于晓容的心一痛,拿出手机卡,插进自己的手机,她听到里面是父亲的声音:炒菜要在油七成热的时候放入蒜和盐,你喜欢的就是这个口味儿;如果感冒了,先用红糖水煮半根葱白和2片生姜;鼻子不通气要在鼻子下面放一杯开水……

听着听着,于晓容喉头一哽,落下泪来。她渐渐想起,父亲曾问过她,见工厂有人用手机录音,什么样的手机有这种功能?她不耐烦,50多岁的人了,还用这样时尚的电子产品?现在想来,父亲是借了别人的手机吗?

到美国之后,于晓容每天上课,打工,很晚才回住处。偶尔吃饭时,她会想一会儿那个曾为她做这做那的男人。

于晓容的手腕上,有一处深深的伤疤。夏天再热,她都要穿长袖衬衣。其实,这才是她不能原谅父亲的主要理由。她曾问过父亲,这伤疤是怎么来的?父亲的脸上面带惭色,半晌才说,那是他喝醉后,嫌于晓容淘气,把她用铁丝绑在了椅子上留下的伤疤。那一瞬间,于晓容的心凉透了。原来,他对自己全部的好,不过是在赎罪而已!

一晃,于晓容到美国2年半了。她从没回过家,只在过年的时候给父亲打个电话。

这天晚上,于晓容接到小姨的电话,说父亲病了,很严重。于晓容半天没说话,小姨问她:不回来么?于晓容仍旧不吭声。

“我已经忍了十几年,你父亲不让我说,但我现在必须告诉你。你父亲为什么杀死你妈?因为她压根不是人!虽然她是我的亲姐姐,但我还是要这么说。你手上的伤,那是你妈给弄的!她半夜去打麻将,嫌你哭闹,一把把你绑到板凳上,然后通上电击昏你。幸亏你父亲半夜有事突然回家,救下了你。他在麻将桌上找到你母亲,一拳将她打倒,她的头碰到了石头板凳上,当场就死了。”姨妈的语气变得激烈起来,“我有一句谎话天打雷劈!你一定想知道,你妈为什么这么对你?那是因为你亲爹在你出生的那天出车祸死了,你妈认定你是克星,所以折磨你、虐待你。你现在的爹,老实厚道得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他为什么会打你妈,是因为你差点儿就死在她手里!”

于晓容彻底惊呆了。父亲为什么不告诉她实情?就在为她庆祝那晚,他连那份保命的工作都丢了。私人工厂人手紧,不让任何人请假,可父亲整整2天都没去上班。所以,工头才在电话里咒骂他……

一星期后,于晓容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家。父亲正坐在板凳上为人做加工,看到于晓容,他吃惊得张大嘴巴。于晓容凶着一张脸,问他生病怎么也不告诉自己。父亲突然笑了:“一定是你小姨告诉你的吧?前两天又去查了,是误诊!都怪她多事,病还没确诊就告诉了你。”于晓容突然捂住脸哭了。

清早,父女俩第一次一起出门,去河边钓鱼。于晓容看着父亲静静地坐在水边,问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她还是母亲带来的拖油瓶。父亲沉默片刻,说:“我对不起你妈,虽然不是故意的,可如果不是我下狠手,她应该还能活几十年。所以,我不想再说她的坏话。她虽然不疼你,可你毕竟是她的女儿。”

“真傻。”于晓容说。

父亲呵呵笑了,不再说话。于晓容搓着手,看着长长的鱼竿,突然说:“爸,我想喝凉茶。”父亲煮的甘草凉茶清热去火,是很好的饮料。她冬天经常流鼻血,喝过父亲的凉茶后,这毛病竟慢慢好了。父亲笑着从布袋里拿出一杯拧紧盖子的凉茶。

“我要喝冰的。”于晓容说。

父亲马上将凉茶放进河边的冰水中。几分钟后,父亲将凉茶从河里拿出来,于晓容突然又说:“我想喝热的。”

父亲慌忙又将那杯凉茶夹到了腋下。夹过几分钟,父亲将凉茶递到于晓容的面前,想不到于晓容又改了主意:“我想喝烫的。”父亲撩起衣襟,将凉茶塞到了胸口。

第一次,于晓容从背后抱住父亲,将头紧紧地贴住了他的后背。小时候,她一直都想有个能让她这么撒娇的父亲。这个父亲一直都在她身边,她却心怀仇恨。父亲从监狱出来,他摘下了手铐,这手铐却又戴到了她的心上。

“明天,我就回美国。”于晓容说。

父亲的身子一抖,点点头。是的,于晓容想尽快回美国。

临走前,于晓容将那张手机卡放到了父亲的枕边。那里面是她的录音:要按时吃饭,不能再吃白水泡饭;按时睡觉,每天睡够8个小时;不能再去做工,我在美国挣了一大笔钱,够你后半辈子花用;一个人钓鱼时要小心,路太滑……

坐上飞机,看着高高的云层,于晓容已经想好,要用最快的速度办好休学手续,将自己赚的钱都取出来,然后回到父亲的身边。她多么希望父亲的肝癌是误诊。可是,这怎么可能?父亲的谎言曾经欺骗过她,但现在,不能再次欺骗她。几天后她会回来给他做饭、洗衣,给他捶背,用她全部的爱守候这个男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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