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皆蒙冤入狱的时候、他才10岁。懵懂之中他已经感觉到这尘世的炎凉。
他和妹妹的生活,全靠哥哥每月扛木头挣点工分和粮票来支撑。家里那台破旧不堪的收音机,成了他童年的唯一慰藉。他渴望成为一名歌手。通过收音机,他知道了德德玛,知道了蒋大为,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同他们一样,让歌声随着电波传遍四方。
16岁那年的冬天,他怀揣着外婆给的25元钱,孤身一人,来到了省外的艺术学校,开始了他的演艺生涯,亦开始了自己奔波流浪的岁月。
一年之后,在他逐渐适应学校生活的时候,突然被劝退。只是因为学校里除了他,是清一色的蒙古族学生。此后他去过七八家歌舞团,做过临时工、合同演员、学员。每到一个地方,凭着自己天生的倔犟和闯劲,他总是直闯团长办公室,要求考试,期待被接纳。在广州,不会说粤语、不会唱粤语歌的他,备受歧视。有一段时间他断了收入,住在剧团里一间几平方米的小屋里,潮湿阴暗;没有任何演出,就以方便面、榨菜度日。有好心人介绍他去东莞的一家餐厅唱饭市,为了每日十元的报酬,从广州到东莞,他需要奔波五个小时……
原本,他以为自己那颗被流浪和冷漠打磨得近乎麻木的心,再也激不起感情的火花了。可是听到哥哥的电话,还是蓦地涌出了眼泪。哥哥说,外面的日子不好混,别看家里穷,可穷得舒坦,不像外面,没有人疼,饥一顿饱一顿的。哥哥还说,以他的基础,可以回来插班,再参加高考。
他开始跟班学习,拼出了浪迹天涯的那股狠劲,成绩扶摇直上,让所有的人吃惊。然而,临近高考,学校指定几名学生突击入团,这“暗箱操作走后门”的事件,引起毕业班同学的强烈不满。学校决定将此事弹压下去,没承想,抓来抓去,他竟被当做典型抓起来批斗——家庭成分不好、父母接连入狱、混迹花花世界三年的大龄青年,成了破坏毕业班安定团结的罪魁祸首。
批斗会结束,主持人问他“服还是不服?!”他儿时的桀骜顷刻喷涌而出,“不服!”那声惊天动地的嘶喊震惊了所有的人。
高考前一周,他被关进了隔离室反省。他心急如焚,愤懑不已,不明白命运为何如此对自己不公。
高考前一天,奇迹般地,他被放了出来。填报志愿的时候,他已对前程不再抱希望,填报了家乡的一所钢铁学院。
当其他同学在考场上紧张得汗湿衣襟时,他却出奇镇静。经历过风雨之后的心,平静得激不起任何涟漪。这种超脱的心态竟让他发挥得极好。
做梦都没有想到,首都的一所著名音乐学院给他发来了录取通知书。
二十多年后,他已经成为著名的音乐人,名满天下。衣锦还乡之时,看见憨厚的哥哥,在自家田里刨着山芋,粗糙的双手沾满污泥,见了他,先是一愣,继而黝黑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嘴里喊的依旧是他许久没有听到过的自己的乳名:军。
他突然感慨得落泪,若不是当年命悬一线的高考,说不定自己和哥哥一样,终日守在田里劳作,而一直钟爱的音乐,也只能当做这田间耕作之余的消遣吧。他心疼哥哥的辛劳,顿感自己的侥幸。
闲暇时,他四处打听才得知,当年,为了让他能参加高考,长他三岁的哥哥,不知找了多少人求助,给多少人下跪。找领导求情不成,又说他不是这个家庭亲生的,为此还挨了板子,写了证明书,四处求人签字作证;还有一帮乡亲,为了让他能顺利考试,卖血换来补品……
还有当初混迹剧团时,只要嗓子还能发声,他就得站在舞台上歌唱,而那些朋友之间因病替场、有好场相互介绍的温暖、那些月初借钱交房租月末还钱时的温暖话语……
原来自己一直承受着莫大的恩惠而并不自知。长期以来,只是感叹这周遭冷漠,并未有过感恩之心。铅华洗尽,方才懂得这世界尽管淡漠,但那些细碎的关爱,一直绵延不断,如同流水,缓缓流过生命坎坷的罅隙,给予生命力量和温暖,从未枯竭和远离。
他泪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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