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一对男女，他们相爱的时候，还都不到二十岁。他们是同学，从高一到高三，一直都在一个班。 男孩正式向女孩表达爱情，是在高三的上学期。那是在一次派对上，突然灯黑了，男孩就抱住了女孩，吻了她。女孩说：“伸手不见五指的，你就不怕错抱了别人? 你是不是抱着谁就亲谁啊?”男孩对她说：“我熟悉你的气味。我其实本没有打算抱你，我只是在黑暗中闻到了你的气味，就情不自禁地把你抱住了。”男孩请女孩 原谅，女孩就说：“你不需要我原谅的，我还要感谢你呢!你终于把我抱住了，你知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了。我一直想，我也许是等不到这一天呢!”
他们的恋爱，很快就在班里成了公开的秘密。后来连班主任都知道了。班主任就分别找两个人谈 话，指出早恋的危害。班主任说：“你们虽然已经是成年人了，但是，毕竟还没有踏上社会，没有社会的经验，现在就谈这种事，是不是太早了一点?再说，高三阶 段，面临着高考，是人生关键的阶段，是冲刺阶段，应该好好珍惜，认真学习，准备迎接高考。你们现在坠入情网，实在不是时候，是很不应该的，怕要葬送大好前 程呢!”两个人都向老师表示，一定要克制自己的感情，不做感情的奴隶，一定要听老师的话，把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争取很好地完成高考。但是，理智终究没能 战胜情感，他们实在无法割舍对方，他们就这样在情网中越陷越深。
他们终于像班主任老师说的那样，把自己的美好前程给耽误了。在高考中，他们两个考得都不好， 都没能上分数线。而在他们谈恋爱之前，两个人的成绩都是不错的，尤其是男孩，在班里总是名列前茅。现在考成这样，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落榜后，男孩干脆直 接参加工作了，他通过他的叔父，进了本城的一个城市信用社，当了一名职员。而女孩呢，听从父母亲安排，上了高复班，准备复习一年，再参加高考。
2
两个人的爱情，并没有因为高考的失败而冷下来，反而更热烈了。他们一个工作，一个上学，一天 见不到对方，就有点过不下去的样子。每天晚上，两个人总要千方百计地见上一面。这事一直瞒着双方的父母。终于有一天，被女方父亲知道了。那天男孩把女孩送 到家门口，正巧女孩的父亲开了车回家。车灯照见了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儿。女孩看见车上下来的正是父亲，赶紧让男孩走。但是，男孩没来得及走，就被女孩的父亲 一把抓住了。女孩的父亲是本城的公安局长，他从前是干刑警的，当过刑警大队长。他喜欢把所有的人都看成是犯人。何况这个小子还抱着他的女儿亲嘴!他一把拖 住男孩，很专业地把他打倒在地。女孩就去劝阻父亲，结果也遭了父亲一巴掌。女孩就哭，大叫。公安局长是宠女儿的，听她大哭大叫，也就放过了男孩，看着他从 地上爬起来逃跑，看着他消失。
不过，从此以后，公安局长不允许女儿和男孩见面。晚上她想要离开家半步都不行。这对于这对男 女来说，实在是痛苦得不得了的事。他们在情网里陷得是那样的深。晚上不能见面，他们就利用白天见上一面。女孩在学校里，只要一有空，就溜出来，到城市信用 社去见男孩。他们一般是在他单位的自行车库里见上一面。两个人见了，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据亲眼看见过他们的人说，场面非常感动人，就是心肠再硬的人，见 了这情景，也会愿意出力成全了他们。
但是公安局长的心肠是硬中硬，他坚决不允许女儿再见那男孩。当他知道女儿仍然背着他偷偷去见 男孩时，他火冒三丈，扬言要把男孩抓起来，关上三年。女孩非常害怕，她知道父亲的脾气，他是说得到做得到的，而且他想要怎么做，任你是谁，都劝阻不了的。 父亲越来越硬，女孩实在顶不住家里的压力了，她觉得，再坚持下去，她就快要死了。她就找到男孩，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男孩听了，当然很伤心。不过，他 说，既然她为了他快要死了，那么他就应该放弃她，为了她，他是什么都愿意做的。他不能因为爱她，就给她带来痛苦和压力，他说，只要她觉得怎么好，他就愿意 怎么做。两个人在车库里作了最后的拥吻，然后含着泪分手了。
3
女孩回到家里，熬了一个礼拜。一个礼拜没去见男孩，原以为这样熬下来，就可以从情网中挣脱出 来，可以就此摆脱这种苦，然后一门心思把学习搞好，考上个理想的大学，也不辜负了父母亲的期望，然后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是，一个礼拜下来，人都憔悴得不像 样子了。她因为相思而生病了，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饭也吃不下，头整天都是晕晕的，根本听不进课，作业也做不出来。她这才知道，自己是根本无法从这 张情网中挣脱出来了。要是自己挣出来，那才是死路一条呢。比较来说，父亲对她的压力，就算不了什么了。如果你现在对她说，让你和你的爱人结合在一起，一起 去死，你愿意不愿意?她一定会说愿意。她终于决定什么都不顾了，哪怕丢弃生命也在所不惜，她决定要去见她的爱人，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他，然后跟他一起私奔。
他的态度还是没有变，他还是那句话，只要她好，他什么都肯去做。现在她说，如果没有他，那么 她就再也活不下去了，她哪怕是死了，也要跟他在一起，她要跟他私奔，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她要分分秒秒和他在一起。既然她这么坚定，他就说：“那么好 吧，我们走吧，我们走得远远的，我反正是只要有了你，就什么都不要了!”
他们说走就走，筹了一点钱，就上了火车，糊里糊涂地一坐坐到了河南新乡。他们根本不了解这个地方，这地方完全是陌生的，所有的人都是陌生的。在这种陌生的环境里，他们更加相互依恋了，他们像一个人一样，你到哪里我到哪里，甚至上卫生间，都是两个人一起。
他们租了一处房子，当然是价钱便宜的。但再便宜也是钱啊，又是两张嘴巴要吃饭，再不出去找工 作就要睡到马路上去了，就会饿死了。两个人于是开始找工作。先是买一张晚报来，看上面的信息。但真去了几家，却发现人家根本不诚心招工。两个人总是出双入 对的，跑了许多地方，都没有找到工作。工作没有找到，女孩却发现有了身孕。在马路边上弯下腰来犯恶心，呕吐。女孩害怕了，说她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于是 两个人商量去打掉。
两个人盘算了一下钱，找了一个便宜的小诊所，做了手术。
4
做了手术，女孩身体虚弱得不得了，男孩就去菜市场买鱼来给她熬汤。反正是悉心地照料她，直到 她恢复了健康。等她身体好一点之后，男孩就到街上去卖报纸。一天报纸卖下来，收入还是不错的。男孩就买一些好的给女孩吃，像巧克力啦、牛肉干啦，都是女孩 喜欢吃的。女孩躺在男孩怀里，嘴巴里吃着这些东西，显得很高兴。但嘴里却说：“以后不要买这些了，我们又没钱!”男孩就说：“没钱不会去挣吗!我现在卖报 纸，要供你吃点这种零食，总是供得起的。等我有了一点钱，我就去租一个门面，开一个店，赚更多的钱给你花。”女孩听了高兴极了，说好啊好啊，我们有了一个 店，你就当老板，我呢，是老板娘，我们就像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当垆卖酒。
男孩一大早出去卖报纸，直到很晚才回来。每天回家，都会带一些好吃的给女孩。他知道女孩在家 里不会做饭，她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的，什么事都不会做。男孩想，现在她跟着自己私奔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再也不能过从前优裕的生活，却也不能让她太委屈 了。自己辛苦一点没什么，只要能挣钱养活她，能再多一点儿余钱买些她爱吃的东西回家，他的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他起早摸黑，早上出去之前，在家里煮了粥，煎了荷包蛋，而她还在熟睡。他就给她写了几句话， 告诉她，粥还是热的，自己盛了吃，荷包蛋里已经撒了盐花，不必再放酱油了。反正是一些关怀的话。等他街上卖报回家，女孩总是还没吃晚饭，她说她在家里吃了 两顿粥，已经不想再喝粥了。他于是让她先吃他带回来的东西，先充充饥，而他则去下面条。下了面条，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吃。他虽然很累，但觉得生活过得很充 实、很幸福。
吃过晚饭，他把锅碗洗了之后，就去洗衣服。而她则躺在床上，看他带回来的晚报。等他把衣服洗好了，她就缠着他，要他陪她去逛街。她说，她一天关在家里，实在是闷得不行了，要是他再不陪她出去逛逛，透透气，她就会被闷死的。
他忙了一天，当然很累。但是，他还是陪她去街上了。他觉得她在家闷了一天，确实应该出去走走 了。有时候，他心里也有点不平，他想，他在外头忙了一天，而她一整天待在家里，为什么就不能把衣服洗了呢?为什么就不能学着做做饭，让他回来能够吃一口现 成饭呢?但他看一眼身边千娇百媚的她，也就不生气了，他想，他是那么爱她，既然这样，就应该容忍她的所有缺点。况且，她为了他，把家都抛弃了，她作出的牺 牲还小吗?与她所作出的牺牲相比，懒一点，娇一点，就算不了什么了。他想，等以后有了钱，成了家，最多花钱请一个保姆嘛。请一个保姆到家里来，不是一切都 解决了嘛!
5
这边女孩的父母，因为女孩失踪了，当然急得不得了。公安局长想请公安部发一个通缉令，在全国 布下天罗地网，总能把女儿和那个野小子找到。但是公安部不同意这么做。局长只得派了几个刑警，四处去打探。中国那么大，这样去查，等于是大海捞针。这么找 来找去，半年过去了，竟是没有一点儿音讯。
女孩的母亲因为思念女儿，终于病倒了。公安局长也急得没办法了，他采纳了一个副局长的建议， 到一些省市的地方台做了电视寻人启事。寻人启事在新乡电视台以游动字幕的方式播出后，竟然就被女孩看到了。他们的住所虽然没有电视机，但是，中午她到楼下 的小街上去吃快餐，从小饭馆的电视机里看到了。启事上说，爸爸妈妈这么多日子以来，心都碎了，妈妈也为此病倒了，希望她看到启事后，能够立即回家，与亲人 团聚。女孩看到这条蛇一样游过去的字幕，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她哭啊哭啊，不知道哭了几个钟头。
晚上男孩卖报回来了，见女孩眼睛红肿红肿的，就说：“你哭啦?你为什么哭呢?你是想家了 吧?”男孩问了半天，女孩就是不答。男孩就说：“你一定是想家了!不要说你一个女孩儿家，出来这么久，这里人生地疏的，会想家，就是我，也很想家啊。我们 出来这么久，没跟家里说一声就走了，这么久都没有跟家里通一个音讯，我爸妈也不知急成什么样子呢!”
女孩听他这么说，又哭起来。男孩就安慰她说：“你不要伤心，我们既然作出了这种选择，就要坚强一些。你想家，也只能想想而已，我们又不能回去!你要是回去，你就再也出不来了。我们在外面就是过得再苦，心里再怎么想家，我们也不能回去啊!”
女孩呜呜哭了一夜，男孩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天亮的时候，女孩睡着了，男孩就爬起来，出去卖报纸。
男孩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这天卖完报纸回来，天已经很黑了，他手上拎着一袋从肯德基店里买来的 炸薯条和汉堡包，嘴里说着：“我回来啦!”用钥匙开了门，屋子里漆黑漆黑的。灯一打开，发现屋子里坐着两个陌生人，却不见女孩在。男孩突然就有了一种不祥 的感觉，他紧张地问这两个陌生人：“你们是谁?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他还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的汉堡包和炸薯条，脑袋上就吃了一棍子。他都没来得及惨叫一声， 就倒下了。
这个男孩就这样在屋里躺了很久，等他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漆黑漆黑的。他不知道是灯坏了呢， 还是夜已经很深了。反正屋子里很安静，只听到那只小电子钟咔嚓咔嚓的针动声。他喊了一声女孩，没有回应。他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他不知道女孩到哪里 去了，他内心感到既绝望又恐惧。他就这样一遍遍喊着女孩的名字，喊了几百几千遍，但都没有人应他。
这时候的女孩，已经坐上了开往苏州的火车，两名刑警负责把她带回家。他们坐在软卧车厢里，她 吃着他们为她买的电烤鸡和可口可乐。她看着窗子外不断掠过的风景，时不时地向两位刑警打听一下家里的情况。当车窗外突然出现了歪斜的虎丘宝塔时，女孩兴奋 得差一点儿跳起来。她笑着说：“虎丘塔!虎丘塔!我终于到家喽!”
这个女孩居然把她的男朋友给忘记了，好像她的生活里，根本就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男孩。而两位 刑警所以能够找到他们在新乡的住处，那是因为她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在那个电话里，听到她父亲的声音，她几乎泣不成声。而她同时也听到了她父亲的哭声。她 对电话那一头的父亲说：“爸爸，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和妈妈!爸爸，我要回家!你快来接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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