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
小时候,他不喜欢她,觉得她没一点儿主心骨,什么事情都要父亲拿主意,而且家务活也干不好。他觉得,父亲不仅照顾他们,还得照顾她。
家里刚下蛋的母鸡丢了,她哭哭啼啼地问父亲:“怎么办,怎么办呀?”
邻居家女人找上门,因为哥把人家孩子打了。
她完全傻了,慌里慌张地推着他去找父亲。他瞪着女人质问:“谁让你儿子欺负我了,我哥打他,活该。”女人冲着她大喊大叫,她快要哭出来了,用眼神求着他。他才一溜烟去了。父亲回来,三言两语把事情摆平。晚上,他跟哥说:“咱妈真是,真是那什么。”他想说没出息。
因为她的软弱,他也习惯了事事靠自己解决,即使鞋子坏了、衣服短了,他也找父亲。
父亲地种得好,又有手艺,农闲时组个建筑队,但父亲每天再晚也要回家。有一次,父亲回来得稍晚。她急得团团转,一把拉起他:“走,陪妈去村口等等你爸。”他看表,不过八点钟。“你自己去吧。”他说,“我还得做功课呢。”“妈自己害怕,跟妈去吧,好不好?”他依然拒绝。她就真的没敢去,然后接着转圈,直到把父亲转回来,她又开始絮叨个不停。
他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可是在他13岁那年,父亲因为车祸离开了人世。那年他读初一,哥哥读高一。他和哥哥哭哑了嗓子。一夜之间,她的头顶生出了根根白发。
那天晚上,他和哥哥听到了她和外婆的对话。
外婆说:“别让栓子念书了,让他回来帮你干活。”
她却忽然开口了:“可是他会怨我,他说,要让俩儿子都上大学。”
她说:“我不能让孩子退学,他们读到哪儿,我就供到哪儿。”哥和他都哭了。
她要他和哥在父亲坟前跪下。她说:“跟你们爸说一声,你们会考上大学。”
他先说了。哥却没开口。
“妈,你就让我退学吧。”哥的声音有些轻颤,“我不想上学了。”
他没想到,从来没有动过他们一个手指的她,忽然抬手给了哥一巴掌。
他愣了,哥也愣了。她却神情平静:“如果你们谁不好好上学,你爸不会原谅你们。”他忽然觉得,她的眼神里有了父亲眼神里的那种坚定。
家里的一切,都和父亲在的时候一样。
放学后,他推开屋门。她头发有些乱,脸上有汗渍,笑笑说:“你等我把猪喂上咱就吃饭。”她拎出一桶猪食——那么大那么重的桶,父亲在时,她从来没有拎过。他赶紧过去帮忙。她推开他:“脏,快洗手去盛菜,菜在锅里热着。”他看着她的背影,呆呆站了片刻。
他和哥想帮她干活,但她不允许,她只让他们好好念书。她很快苍老下去,四十多岁的女人,皮肤粗糙,面容黝黑,白发越来越多。
外婆和舅妈都劝她再嫁,她都不肯,她是怕他们受委屈。
她就那样带着他和哥一天天过了下去,以父亲的坚强,甚至比父亲更加坚强。
他和哥都考取了省城最好的大学。
哥带着他去学校,她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走吧走吧,都走了,妈就省心了。”他和哥,却好久迈不出自己的脚步。
十八岁的他已经懂得,她是外公和外婆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儿,虽然生活贫穷,却也受尽娇宠。作为女人,她依赖于父亲,放纵自己的柔弱。可是父亲离开后,她几乎在一瞬间聚集起一个母亲全部的坚强,把自己变成了一棵坚实大树……
他忽然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抱拥在怀里,喊了声妈。他感觉到哥在身后抱住了他和母亲,母亲柔弱的身体在他们兄弟俩的怀抱里微微颤抖。从此以后,她是他们必须要全力以赴宠爱的小女人。他们要成为她的大树,让她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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