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闻五月栀子香
文：罗莹
农历五月的故乡，空气里充盈着栀子花和粽子的浓浓芳香。又是端午节了。
从工作的小城回了趟老家。一进家门便看见了堂屋祖宗香台上摆放着的奶奶的遗像，相片里的奶奶正带着慈祥的微笑看着她最疼爱的孙女回家。四年了！奶奶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四年了！
吃过午饭，我去买了鞭炮、纸钱，带了粽子去奶奶坟前祭拜。
终于看见了老屋，青砖灰瓦的老屋，承载了我童年多少欢乐的时光啊！很久没人住了，经历了三十年风雨的老屋，已经在岁月的轮回中苍老了。老屋的后院，已是青草依依，苔痕上阶了！只有那珠栀子树，历经岁月的洗礼依然挺立院中，在五月朦胧的细雨中开出了一树雪白纯洁的花朵，青翠的叶子衬着洁白的花朵，花瓣上有雨珠在晶莹闪烁，阵阵幽香迷漫在五月潮湿的空气中。
奶奶，还记得么？这是您跟孙女亲手植下的啊！这珠栀子树在院子里快二十个年头了吧！记得您最喜欢栀子花了，说它芳香、纯洁、干净，您跟我说做人也要像栀子一样，清清白白、光明磊落！泪眼朦胧中，我仿佛又看见了奶奶，我亲爱的奶奶正在栀子树旁，昂起头，费力地掂着小脚，给她最疼爱的孙女，去够那最高枝头上，开得最好的一朵栀子花······
我伸手摘了许多栀子花，把竹篮装的满满的。穿过后院，沿着那条曾经的林荫小径，来到了那片熟悉的菜园，奶奶就安息在这片她终生劳作的菜园里。
点燃纸钱和鞭炮，“噼啪啪啪”的鞭炮声里，串串纸钱化成黑蝴蝶在青冢上飞舞。
久久地跪在奶奶墓前，任凭泪水浸湿膝下的黄土！多少回亲切的呼唤，多少次梦中的呢喃，只化作思念留在记忆的门槛！
我出生在农历八月，天气不算冷，我出生时却浑身冰凉，瘦弱得像只小猫，呼吸微弱，。那时的乡村卫生所条件简陋，接生医生说这孩子存活的希望不大，而妈妈也因产后体虚无法照顾我。是奶奶，偏不信医生的话，用热水给我洗澡，再用厚厚的棉被包裹好，然后找出了冬天取暖用的火桶（一种旧时取暖工具），把火桶里烧得暖烘烘的，奶奶坐在火桶里，把我贴身抱在怀中一宿没合眼，就那样用体温和炉火温暖着我冰凉的小身体。天亮时，我的身体居然开始慢慢变暖和起来，终于知道张开小嘴去吮吸妈妈的乳头了!奶奶，是您的不放弃给了孙女第二次生命啊！
再后来，爸妈忙于工作，我就一直由奶奶带着。那时奶奶才五十多岁，身体还很硬朗，爸妈、叔叔、姑姑们都劝奶奶不要再种地了，说她和爷爷操劳了大半辈子，该在家享享清福了！可奶奶却说，劳动了大半辈子，都习惯了哪里闲得下来啊，闲着会闲出病来的！没办法，拗不过奶奶，只得让她把屋后那块地开辟成菜园。从此，我就像个小跟屁虫一样，随着奶奶在老屋，在菜园里开始了我幸福快乐的童年生活。
小小的菜园因为奶奶的辛勤劳作而变得生机盎然。每当春夏之交，菜园里便是一派热闹繁盛的景象，辣椒、豆角、茄子都开了花，黄瓜、丝瓜藤都爬满了架子，引得蜜蜂蝴蝶嗡嗡飞舞。奶奶从不忘留出几块地，红薯、甜瓜、番茄都种上，给我这个小馋猫解馋。
有了菜园，除了供应自家吃外，还有多余的，奶奶便拿到集市上去卖。
要去卖菜了。头天晚上便把要卖的菜都整理好，扎成均匀的小捆，码整齐放在竹篮子里。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和奶奶便起床了，因为要早去才可以占个好些的位置。路上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只能听见我和奶奶的脚步声。有时是几颗星星在天上疲倦的眨着眼睛，有时是一轮弯月挂在天边。到了街上，通常选好了位置还要等好一会才天亮。陆续有人来了，奶奶便开始吆喝着卖菜了。奶奶的菜又水灵又新鲜，价格实惠，从不缺斤少两。不一会儿，奶奶的菜就卖完了。卖菜换回的钱奶奶会给买一些我喜欢的零食解馋；或是买来好看的头花和小发卡，把她的宝贝孙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还有就是偶尔买回些新鲜的鱼或肉给我改善生活。
每天，奶奶在田间劳动，我就去草丛里捉蝴蝶，逮曲曲儿。再就是跟小伙伴们去树上掏掏鸟蛋，玩累了便去田埂上，躺在奶奶为我铺好的衣服上休息，那棵高大茂密的桑树正好替我挡住刺眼的阳光。实在没事干了，我也会去园子里给奶奶“帮忙”，可我不是打翻了水桶就是一脚踩坏了奶奶刚栽好的秧苗，惹得奶奶直骂我是小捣蛋！在菜园里呆久了，我跟奶奶从劳动中学到了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我可以看着种子或刚长出两片子叶的秧苗就知道它将来会结出什么果实。就这样，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每当夕阳西下，奶奶用她那双皴裂得犹如老松树皮一样的手牵着我的小手，祖孙俩一老一少，走在被夕阳涂染的乡间小径。任夕阳拉长我们的身影，洒一路的欢声笑语，在归家的小径。在我欢快的童年岁月。
有时，奶奶会从地理刨出几把才长成的花生或是几个拳头大小的红薯给我解馋。回到家奶奶就在灶间忙开了，饭烧好后，便把红薯塞进灶膛，用烧饭后的余火烧红薯。下午我饿了就去可以享受这香喷喷的烧红薯了！奶奶烧的红薯，外焦内香，金黄诱人！咬上一口，香在嘴里，甜在心里······
最喜欢下雨天了，因为天一下雨，奶奶就不用去地里干活了，可以在家陪我了。午饭过后，奶奶就会拿出晒干的花生和蚕豆炒给我吃。奶奶先把那细细的黑沙子放进锅里炒热，沙子吸热很快，然后把花生和蚕豆放进去一起炒，这样炒出来的花生不焦不黑；蚕豆都裂开了一条小缝，非常香脆好吃！
我在外面跟小伙伴玩，先是看见烟囱上冒出了袅袅的炊烟，然后就闻到了阵阵诱人的香味，便不玩了，飞速跑回家去吃花生蚕豆了。奶奶说，你把小伙伴们叫过来一起吃吧！大家吃得可开心了！奶奶看着我们的吃相脸上笑开了花！直到今天，那缕炊烟，总在有微雨的黄昏从我记忆深处袅娜升起······
夏天的小院，一张竹床，一把蒲扇。晚饭后洗好澡，便躺在竹床上听奶奶讲那些古老的传说：牛郎织女的故事，七仙女和董永······那时，觉得奶奶真是位无所不知的大学问家呢，可以讲出那么多好听的故事。
有一天晚上特别热，可偏偏又停电了！晚上，我吵着说热得睡不着，奶奶就拿着蒲扇不停地替我扇着，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不知换了多少次。那一夜我在奶奶的蒲扇下睡了一个踏实凉爽的觉。直到我早上醒来时，听到奶奶的手一动就会发出“吱吱”的响声。奶奶，您的胳膊一到阴雨天就疼痛难忍，应该就是这一夜为了让孙女睡一个安稳的觉而落下的病根吧！
秋天到了，气候渐渐干燥起来。奶奶的手每到秋冬就会裂开很多小口子，摸在我脸上痒痒的，甚至会疼痛。可您还是每天下冷水洗衣洗菜淘米，我说：“奶奶，我帮您洗吧！”您就笑着摸摸我的小脑袋说：“咱莹儿真懂事，等长大了就可以帮奶奶了！到时奶奶就能享福了噢！”还记得您跟我说，奶奶这手裂得像树皮，城里的小弟（二叔的儿子）如果看到这双手肯定不敢吃奶奶做的饭菜了！噢！奶奶，城里长大的孩子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正式您这双历经生活打磨的双手，才和爷爷一起撑起了这个家，才供他爸爸（二叔）上了大学啊！您这双手是世界上最勤劳最能干的手，可以烧出世界上最可口的饭菜啊！
寒冷的冬夜，北风在屋外怒号，可以清楚的听到枯枝折断的声音。屋里，灶台里的火烧的正旺，奶奶在灶上忙着烧饭，锅里的热气升腾起来。饭烧好后奶奶还会给我烧滚烫的锅巴粥。先把饭都盛起来，锅底就剩下一圈金黄焦香的锅巴，再把米汤倒进锅里，那金黄的锅巴便会“咕咚咕咚”喝着米汤。奶奶盖上锅盖往灶膛里添火，烧得满屋都是锅巴香！然后我就可以享受那粘香可口的锅巴粥了！晚上，奶奶会把我搂在怀里睡觉，我总是把冰凉的小脚丫贴在奶奶的腿上，冬夜的被窝是那样的温暖舒服，小小的一颗心，满满的全是幸福······
我的童年岁月就在奶奶的陪伴下度过。后来上小学，高中，再后来去了外地求学。每次回家奶奶都会把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都给我们，说我们读书耗脑子，得补补身体。其实您为儿女操劳了大半辈子，自己才最需要补身体呢！
那年暑假，奶奶脑溢血突发进了医院。我和妈妈、姑姑轮流去医院照顾。出院后的奶奶在经过了开颅手术后，已经半身不遂，精神也大不如从前了！大部分时间还好，可有时候却像个小孩子，要人哄！发起火来就只听我一个人的话。看着病床上的奶奶，我心如刀割，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去侍奉她，每天给她按摩胳膊和腿，希望我的努力可以创造出奇迹。暑假结束了，我得去学校上课了！永远也忘不了奶奶那最后一个慈祥的眼神，最后一声叮咛：“莹儿，路上注意安全，到学校后记得打个电话回家！”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一面竞是永别了！那天接到家里的电话，爸爸说奶奶脑溢血再次发作已经去世了！不知道自己怎么挂了电话，只感觉心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却一滴泪水也没有。当我回到家，见到的却是奶奶的灵堂！奶奶已经入殓，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只能抱着她的遗像哭在灵堂前······
奶奶，还记得小时候您跟我说过的吗？人死后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小小的我当时还问您，奶奶死后也会变成星星吗？您摸着我的小脸说：“会的，奶奶会变成天上最亮的一颗，那样我们莹儿走夜路就不怕黑了！”
总会在有满天繁星的夜晚，举目望苍穹，去搜寻那最闪亮的一颗。
奶奶，那是您么？
五月的栀子花香啊，能捎去我对您深深的思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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