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有过一段流浪的经历,当时在东郊的麦子店租农民的房住。麦子店是一座有许多外地人聚居的村落(类似于圆明园的画家村),他们与本地老乡是房客与房东的关系。不久就轮到我挨家挨户收取当月全村的水电费。我想这正好也是个和大伙相互认识的机会。我首先去的是跟我相邻的9号院,根据登记簿上的记录,这里的西厢房住着个叫黄蓉的房客,和《射雕英雄传》里的女主人公同名,这名字好记。
我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又连敲几下,门哗地拉开,一位腰挎随身听、戴着耳塞的漂亮女孩出现了。我眼睛猛地一亮:想不到这破落的小屋里住着一只金凤凰。她取下耳塞,警惕地审视着我,目光像把刀子。我赶紧挥挥本子:“收水电费的。”心里想,这丫头的眼神好厉害。
她的表情顿时融化开来:“新搬来的吧?我说怎么没见过你呢。”
“来晚了。要知道您住这儿,我早就该搬过来了。”我装出见过世面的样子,嘻皮笑脸地跟她开玩笑。果然把她逗乐了:“你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吧?”
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我只好讪讪地承认:“去年分配的。单位没住房,只好来这儿凑合住。”
她听出我的口音来了:“你是江苏一带的吧?”当得知我是南京人后,她快乐得恨不得击我一掌:“咱们是老乡呢。”她改用地道的南京话。实际上她的普通话说得极标准,像播音员。“我平常好想讲南京话哟,可就找不到个对话的人。可不,终于等到了一个。你说,我们南京老乡来北京的为什么那么少?”
“我代表家乡的父老乡亲看望你来了。”我装出领导视察的腔调,“请让我进去查电表吧。”
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拦在门槛上,不好意思地扭身让开:“快进来坐吧。”
我环顾室内,陈设极简陋,一张硬板床,一张老式八仙桌(摆着镜子、化妆品之类,权当梳妆台了),哪像小姐的闺房呀。惟独床头堆了数百盒花花绿绿的磁带,惹人注目。“你是搞音乐的吧。”我猜测着。
“我以前是南京小红花艺术学校的,在文工团也呆过,这么些年来一直想当流行歌手,就来北京了。都说北京的演艺圈成功率高。”说到这里她神色有点黯然,显现出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沉重。
我不愿触动她的心事,就转移话题:“天不早了,把你的电表数告诉我吧。你有空再去我那儿串门,我住8号院。”她的电表装得极高,她抬过一把椅子:“你帮我站上去瞧一瞧。”
我站上去还要伸着脖子看,故意张开双臂摇晃了一下:“哎哟!”她正扶着椅背,以为我站立不稳,吓得赶紧抱住我的双腿。见我一脸怪笑,才红着脸松开了:“年龄不大,还挺坏的。”
我笑得前仰后合。这回可是真的从椅子上掉下来了……
我就这样结识了黄蓉。从第一次见面,彼此之间就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因而互不设防。半个月后,忽然听见院子里有人喊我,透过窗户一看,黄蓉穿着一袭炽烈的红裙子站在风中,像个女侠。原来她屋子里的保险丝烧断了,让我帮忙换一下。我一边说“你把我当成电工了”,一边却很兴奋地随她走出去。房东大妈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目送着我们。
修完保险丝后黄蓉留我坐一会,她说:“我给你唱首歌吧。”唱的是林忆莲的一首歌,虽属清唱,但音质纯美,表情也很投入。惟一的遗憾是港台味儿太浓。她说:“我心情不好时经常自己给自己唱歌,唱着唱着,什么烦恼都忘掉了。”
“你有很多烦恼吗?”我从她的语调里听出了沧桑感,愣愣地凝视着她姣好而又带着些许倦怠的脸庞。
“你呀真是个毛孩子。人的经历越丰富,烦恼就越多。”她被我憨憨的神态逗乐了,“你认我做姐姐吧,以后我会照顾你的。”我知道她只比我大几个月,身上却有一种我无法企及的成熟的魅力。
“怎么?不愿意吗?别人想认我还不答应呢。”
我吱吱吾吾:“是否认了姐姐,就不能往别的方面发展了?”
“你想往哪方面发展呀?”黄蓉笑得差点从床沿上掉了来,“你真太好玩了,小弟弟。”
她的笑声激怒了我。我梗着脖子吓唬她:“我以前和六个女孩谈过恋爱。”我最怕别人觉得我没经验了。
“精神恋爱吧。”她仍然用一种迷人的眼神斜视着我。我感到血有点热起来。她却什么都了解似的正色道:“你该回去了。逗你玩呢。明天你再过来吧,姐姐做饭给你。”这个女孩身上真有一种能开能合的魔力。我有点相信她不简单了。
回到院子里房东大妈一脸神秘的拉住我: “她让你过去了?你可要小心点。村子里人都知道,她作风不太好,常有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来找她,在屋子里放开喇叭,又唱又跳的。没准她看你年轻,拉你下水呢。”
我置之一笑。这座村子里确实住着几个每晚去城里歌厅上班的外地小姐,村里的老人可能误以为黄蓉也属于这一类,其实黄蓉与她们有本质的不同,她身上潜伏着一股正气。
共有条评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