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尘世间,当一部分人为幸福生活盛情高歌时,另一部分像一阵风,悄然隐入生命最沉重的那一页,默默书写没有光彩的空白。当一部分人被繁荣和喧嚣遮蔽双眼时,另一部分入,如卑微草根,深深扎进广袤大地,为这个一天天走向幸福的世界,增添新的注解。他们更懂得繁荣的本质,更有资格给我们描述生活的真相。可是他们却沉默如一块石头,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繁华深处灯起灯灭,人来人往……
我的姐夫,就是这样一股不起眼的风,一块沉默的石头,在我人生的长河里悄悄指引我安静地体悟生命无奈的花开花落,生活无常的云卷云舒。
姐夫到内蒙打工的那段时间,我也时常打电话给大姐,问问姐夫有没有来电话。大姐说:“一个月来一次。他说他们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3个人一个机井,钻坑取沙。吃住都在帐篷里。伙食顿顿有肉,有新鲜蔬菜,一切挺好的,请我们不要挂心。”
去年7月,我从江苏回了一次老家。在老家我遇到了和姐夫一起在内蒙古打工先回来的一个熟人,我问他那边情况怎么样,他说:“简直不是人过的生活。伙食差得很,馒头里经常有沙子,我们沙子就着馒头吃,干馒头牙碜得没法下咽。风沙大,早上起来,蒸笼里、饭盒里、被子上、鞋子里全是沙子。有时候,送菜的车坏在路上,一个星期送不到,我们没有蔬菜吃,只能光喝稀饭、吃干馒头凑合。太苦了!那鬼地方,以后打死我也不去了。”
“你姐夫还在干,”他说,“一年干到头,多挣些钱,回去后要盖新房。”
顿时,我明白了姐夫的良苦用心。背井离乡的他,心里的酸涩、无奈、苦痛只有自己最清楚。我想起了我上高中时寄宿在姐夫家的情景。
冬天的时候,每当下午放学,我都要赶回大姐家,帮姐夫到河边洗产自塑料大棚里的青菜。河水冷得彻骨,姐夫套着塑料手套,一捆一捆,把芹菜泡进冰冷的河水里,一遍一遍清洗芹菜根部的泥土。我帮他把芹菜整整齐齐码到人拉车里。冷风飕飕灌进脖子,姐夫的脸、脖子已经冻得发青。天渐渐黑了。姐夫的手冻得不听使唤,他停下来,搓搓手,继续洗菜。我说,姐夫你歇一会儿,我来洗。他不让我洗,说:“水太冷,你受不了,还是我来洗。”天完全黑了,我打手电筒给他,他的脸上全是水花,一滴一滴顺着面颊流下来,淋湿衣领。片刻,衣领冻住了,硬撅撅的。
洗好菜,我们乘着夜色把菜拉到收购点。那天,菜价很贱,一斤卖不了两毛钱。高高的一车菜,卖了一百多块钱。从菜老板手中接过钱,姐夫给了我5块钱,说:“拿着吧,在学校肚子饿了,买个饼子吃。”
接过钱,我心里暖暖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心里想着,将来真的有了钱,一定要好好对待姐夫。
高中三年,每次卖了菜,不论多少,姐夫时常给我几块钱。尽管钱不多,但在14年前,对一个穷学生来说,这已经是很满足的事情了。
二
去年,姐夫一家花了6万元盖了很不错的新房。尽管二姐、三姐和我以不同的方式给他们帮了一些忙,但是大姐还欠了几万元的债务。今年开春后,他又到内蒙古打工去了。
昨晚,我给大姐打电话,问姐夫有没有来电话,大姐告诉我,和他一起去打工的人给家人的电话中无意中说你姐夫在工地上被烫伤了脚,动弹不得。前几天,他来电话,我问他脚烫伤的事情,他说没有的事情,我不信,最后他说是一些小伤,已经好了,没什么大碍,可以干活了。我让他回来,他不回来,他说要多挣些钱回来还债。
打完电话,我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卑微如草芥的姐夫,为了幸福生活的希冀,背井离乡,在那孤寂、荒凉、艰苦的地方,隐忍着多少内心的疼痛和酸楚啊。这一切,处在舒适环境中的我是永远不可能体会和承受得住的。他更像一个战士,与风沙、饥饿、时间、孤寂战斗,超负荷的重活持久不息,而他以自己的韧性、耐力、汗水苦苦抵抗着。到头来,生活并没有给他馈赠多少如意的结果,而稀疏枯黄的头发,干瘦的身躯,黝黑粗糙的皮肤,层层叠加的老茧,早已把41岁的他打磨成一个渐渐衰弱下去的单薄身影。
三
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姐夫为了还建房时欠的债还在沙漠里打工。此刻,城市的夜晚迷人而又纷繁。有关姐夫的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灯火辉煌,我不知道,辉煌背后隐藏着多少苍凉与无语。想必姐夫拖着疲惫的身躯正躺在粗砾风沙侵袭的帐篷中,还没有进入梦乡吧。抬眼望去,窗外缤纷的霓虹灯尽情宣泄着幸福的俗世生活。远处的建筑工地灯火通明、机器轰鸣。一些人在城市的夜幕下,如一粒粒尘埃沙石,铺展延伸城市居民的幸福与梦想;一些人平凡如一块块砖头,融入城市的高楼大厦,支撑起活在霓虹灯下人们的光华与荣耀。没有人会在意这些漂泊在城市的尘埃、沙石、砖块有着怎样的辛酸、惆怅、无奈、挂牵和泪水。
往事像胶片,轮番显现。姐夫孤单的背影、冻僵的手指、木讷的言行、沙漠里的酸楚像一根根麦芒,直指我心,让我难以入眠,疼痛不已。
身在异乡的远远的姐夫,我只想以饱含热泪的言语,叫你一声“亲亲的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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