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元旦晚会，是他们这所大学的节日，每个班都要出节目，这是几十年沿袭下来的规矩。他们班定的节目是《红楼梦》的一个选段。他是这个短剧的导演，分配角色时，一群女生嘻嘻哈哈地争抢着自己中意的角色，许是妙玉的戏服太另类，“妙玉”一角被她们冷落了。他瞥见安静立于一旁的她，微笑着说：“你来演妙玉吧。”她一惊，本能地拼命摇头，“不行不行。”
她来自农村，是山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可山里的金凤凰，落在大学里那些时尚漂亮的女生中，就成了一只灰不溜秋的小山雀。
班上女生本来就少，要凑足金陵十二钗的人数，还要捉几个相貌秀气的男生来反串，故而对她这个现成的女生，他断不肯轻易放过。口舌费了不少，她依然态度决绝。他急了，学着戏剧里的小生，对她躬身作揖，拖着长长的京剧音调，唱道：“哎呀，小姐，你就答应我了吧。”全班人哄堂大笑，她腾地红了脸，坚固的城墙，轰然倒塌。
只有她学得最吃力。从未登过舞台的她，连简单的台步都走不好，妙玉的拂尘，被她当成锄头一般扛在肩上。他耐心地教，她努力地学，她的每一点点进步，他都给予鼓励。
演出非常成功，赚尽满台风流。
悄悄地关注他。只是遥遥地眺望。他玉树临风、才华横溢，身边从不缺红颜知己。她把心事，压于心底，小心地折叠起来，只在梦里，让它樱花般开放，碎碎屑屑，落了一地。
她以为，他们间只能这样一直到毕业，然后劳燕纷飞，从此天各一方。
大学的最后一个元旦晚会上，谁出了个主意，每人准备一份礼物，让大家互赠礼物。一个大盒子里，写有全班人员学号的小纸条，每人上去摸一张，纸条上写着谁的学号，礼物就送给谁。这个带游戏性质的节目引起大家的兴趣，每个人都激动地期待着，自己能得到谁的礼物呢？
他走上讲台，拿起一张纸条，展开，看了看，微微一笑，目光越过众人，停在她的脸上。他念出了她的学号，然后走向她，把一个小小的瓷人放到她手里。四目相对，她的心柔软成一片妩媚的水草。
是一个穿小花布袄的小瓷人，立于一叶小舟上，欢快地摇着橹。小瓷人还留着他手上的温热，如一朵花，在她手心里悄然绽放。人未语，她却已醉在这一片浸满江南风韵的春光里。
毕业前夕的日子，一本本留言簿在大家手里传阅。写吧写吧，留下四年的青春笑语及离别的愁绪。
翻开他的留言簿，她缓缓放下手中的笔。写什么呢？心里有千言万语，该写哪一句？提起笔却终成无语，最终，她写道：隔河而望，是梦里水乡。这样的委婉含蓄，他能懂吗？无论他懂与否，她想，留下了痕迹，终不会辜负那默默关注的痴情。
匆匆中，就这样踏上回家的路。毕业后，她分在家乡一所中学任教。那个小瓷人，一直带在身边，她把它擦得纤尘不染。一个人的夜，总是很长很长。不知是谁，每晚在楼上吹箫。忧郁的箫声，潮水般涌进斗室，漫过雪白的墙，然后，又寂寞地流向夜的深处。她抚摸着小瓷人，仿佛又触到他手心留下的温热。那叶小舟，载着小瓷人去哪儿？河对岸，可否有茂密的相思草？她痴痴地想着，仿佛看见他站在河的对岸，对她微笑。而她，欢快地向他跑去，摔倒了，又爬起来，继续向前跑，青春的笑颜，似绽放的二月梅。箫声在耳边响起，那是思念的声音啊。点点滴滴的思念，变成山野的花朵，绵绵不绝地绽放。
他分在省城，两人之间，是隔了千山万水。她的心事，他终不知晓。隐忍的情感，如二月的柳，只冒出一点嫩芽，却再也没有春风吹来。
十年后，同学聚会。十年光阴，早已褪尽青春岁月里的青涩、拘谨，她终于可以平静地坐在他的对面。推杯换盏中，说起往事，他说还记得那年大家一起同心协力表演《红楼梦》，尤其记得她第一次肩扛佛尘的滑稽样子。她问他，是否还记得最后那个元旦晚会？他茫然。他送出的礼物，于他只是一滴水，落下去，便了无痕迹。而那滴水，在她心里，却是一片酽酽的湖。可是，她还是要感谢他，那曾经的悄悄的喜欢，温暖过一段寂寞的青春，并让生命永远温馨、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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