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在深夜饿的时候,想起家里的一碗面条。那是母亲煮的面条,里边加一个煎鸡蛋,两片青菜。
工作后,我被查出胃病,一直没跟母亲提过。但她有次在电话里问我,有些嗔怪:“你老是喊饿,一个人在外面,就别过得稀里糊涂的。最近有没有吃胃药?”我答应着:“知道啦,不过是胃病而已。”
可能母亲记得,从读初中住校起,我每次周末回家都会喊饿。那时她边说我是饿鬼投胎,边到厨房给我弄吃的。三年,春夏秋冬,一碗面条,一个煎蛋,两片青菜,从来没有腻过。
而日子就这样,匆匆溜过。
上了高中,我回家的次数少了许多。母亲在家附近开了一个小卖部。节假日回家,她总是忙着店里的活计,而我便很少再吃到母亲的饭菜。
有一年除夕晚上,奶奶做了年夜饭,父亲先回来了,母亲一个人留在店里。那几天,母亲的店铺年货卖得俏,一年到头就指望靠那段时间赚些钱了。晚上七点,我打电话过去催,她让我们先吃,不用等她。我挂了电话,生闷气。
吃到一半,听到窗外噼里啪啦的炮竹声,紧接着是不绝于耳的烟花炸裂声。窗外的夜空,一阵黄,一阵红。在这样欢闹的气氛里,我生硬地扒了几口饭,便放下碗筷,去店里给母亲送饭菜了。
到了店里,母亲一个人坐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我来了,问我吃没吃饱,我说吃饱了,然后把饭菜递给她,她说:“不吃了。”我假装不经意地看外面绵延到天际的烟火,却还是听到母亲的嘟囔。她说:“也没人想过来替一下我。”
后来在我一个人生活的日子里,我渐渐体会到被人挂念着,是一件多么安心的事。或许在那个时刻,母亲觉得自己被忽略了吧——被自己最亲近的人忽略。一个人在夜里等待,确实是一场漫长的失落。
高考过后,父母之间闹矛盾。那一年我很少回家,总是来去匆匆,收拾些东西,打个招呼就出了门。看得出来,母亲是有话要说的。她站在一旁看我收拾东西,眼神疲倦。那个时候,她都没我肩膀高了,也不抬头看我,只是站在我身旁。我上楼,她也跟着上楼,最后出门的时候,她生硬地说:“路上小心啊。”
我坐在公交车上不敢回头,怕看到母亲的身影越来越小,怕看到她一个人站在道路旁孤零零的样子。但我还是有几次没忍住,看到她站在人海中是如此单薄,眼眶也湿过几次,却始终不敢哭。我怕我一哭出来,所有逞强出来的担当一下子就坍塌了。我自知母亲那个时候需要的是一个依靠,而不是一个诉苦的人。
那段日子很漫长,我每天都提心吊胆地过着。有天我在操场跑了四五圈后给母亲打电话,她似乎已经睡了,语气疲倦,聊了些我的近况。母亲问:“缺不缺钱?”我说不缺。挂了电话,偌大的操场人来人往,我迈着脚步往前走,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父母最后还是分开了。
那之后,母亲跟我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的。有一天,她突然来问我,要不要在外婆家附近买个房子?我开玩笑说:“拿什么去买房啊?”没想到母亲认真地说:“可以先付个首付。”我顿了好一会儿,问:“不能先租房吗?再缓两年。”
母亲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以为是信号不好,轻轻“喂”了一声。那头干咳了一下,“先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吧,有个家。”
母亲说出“家”这个字的时候,我又鼻子一酸。我还能漂泊几年,但母亲不能啊。我应允着:“好,抽空会回去看房。”
在后来的通话中,母亲渐渐跟我聊起了她的近况,店里多了一束百合,回出租房的路上遇到一只泰迪,钥匙掉了……语气没有了往日的疲倦,有时聊着聊着竟笑了起来。我后来也一个人租了房子,自己做饭。
我最记得那一晚,母亲忙完到我家,天色已暗,还没吃饭。我让她等等,去厨房给她下了一碗面,加了一个煎蛋,两片青菜。端到母亲面前时,热气腾腾的。
她吃完,我问:“好吃吗?”
母亲说:“好吃,我会永远记得这个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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